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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呼延灼重生 ...

  •   呼延灼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
      他一生经历过无数死战得脱,经验丰富,心智顽强,所以他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一次,神灵不再眷顾他了。
      全军断粮三日,四面都被金兵围住,军士们十损八/九,剩下的都跟着他拼死突围。
      呼延灼挥舞双鞭开路,身上血染征袍,坐下战马也中了箭伤,却能熬得痛载着他飞走。他和爱马心灵相通,替它痛不可当。
      “踢雪乌骓,你跟了我一辈子,难道我们要一起葬送在这里了么?”
      向死求生,他使神鞭,一鞭一个干掉冲到面前的金兵,直击天灵盖,迸出的脑浆都飞溅到他脸上。眼前这一股敌军被杀退了,没等有喘息的机会,前方大队伏兵又来拦截。
      “将军,是金兀术亲率大军攻来!”
      呼延灼环顾硕果仅存的将士,道:“你们各有父母妻子,与我俱死无益,能走的速沿山路走回罢。”
      众将士洒泪:“将军为王事而战,吾辈安肯生还?”
      呼延灼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不该是他的台词,也不该是他得到的回答。仿佛这里该有一块什么碑让他一头撞上去,华丽谢幕,以表皇天实鉴此心。
      然而这就是现实的讽刺,他们忠勤王事,力图收复故土,朝廷的蛀虫却连将士们这一点口粮都要贪污。
      兀术四太子出到阵前。呼延灼仅剩最后一点气力,全身的热血却往上涌,策马扬鞭出阵,立在他面前。
      “番奴,认得大将呼延灼么?我家祖辈几代,都杀契丹,立大功!如今你女真小丑敢侵我王界,犯我国土,我誓不与你俱生!”
      兀术四太子讽刺地笑道:“我知道你,梁山草贼,招安巨寇。”
      呼延灼哈哈大笑,道:“想当年我梁山军远征大辽时,我鞭下不知打死多少辽国上将。凭你这番奴,也敢在我面前逞口!”
      兀术不怒反笑,道:“也亏了你梁山军打灭了辽国,除了我大金腹心大患,我们才得以专心对付宋室。”
      呼延灼大怒,挺鞭直奔兀术。兀术举起大斧来迎,一连恶斗了三十来合。
      一来是呼延灼力尽神衰,二来是金兀术本事了得,三则是天威星合当陨落,兀术忽地卖个破绽,待呼延灼反应过来不妙,兀术已一斧狠命砍来。
      …………………………
      呼延灼知道自己该醒了,可是他眼皮睁不开,身上一丝也动不得。
      不是睡觉遇上鬼压床,而像是刚被解除了封印,身子却困软得久了,需要外界给他一点助力。
      而且他知道目前的环境,已不是时间停滞之时困禁他的,那冰冷黑暗的密闭所在,冰冷中还有一丝袅袅的香烟气息,仿佛是佛前供香;虽然仍是一片黑暗,但温暖、舒适、安全,这一份安逸感也让他眷恋。
      混乱的脑子里,两种不同的记忆在冲撞,时不时地便搅在一起,把他弄糊涂了。他也就任由迷糊的梦漫过他的睡眠,拖延着不想醒来。
      这份安逸感被打破了。外面的光亮忽地挤走了他熟悉的黑暗,透过眼皮射入进来。一个人轻轻地摇晃他的身子,在他耳边叫道:“哥哥,别再睡了!”
      外界助力解除了困软,他试着发力,往侧面一翻身,能动了。
      那人却当他翻身朝墙是有意赖床,把他身子又掰了回来。
      “哥哥,睡太久晚上又不困了。你坐起来缓一缓,一会就精神了。”
      呼延灼忽地睁开眼,明媚的阳光照进来。这是他十四岁那年正月出头的一天,现在是在单州家里的床上,旁边叫他的是从小照看他长大的老家人蔡安。
      蔡安把他身子一扶,靠着枕头坐起来。给他舀来一碗水喝,让他自己坐着清醒。
      “蔡安,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辰牌了。虽是夫人说大年下让你多补补眠,一次睡得太久也会伤身。方才夫人还问你可曾起了,教你起了便过去的。”
      呼延灼一口把水都喝干,道:“我都睡糊涂了,今日是初几?”
      “初六了。”
      呼延灼把空碗递给蔡安,自己又活动活动手脚,穿了衣服,准备爬下床来。
      他又问道:“爹爹去哪了?”他爹要是在家,他怎么敢睡到这时辰。
      蔡安无语,道:“哥哥可真是睡糊涂了,相公年前就赶回太原老家祭祖去了,只怕过几日就回来了。”
      呼延灼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太原虽是祖籍,呼延通这十几年来也只回去过这一次,呼延灼更是自小随父在任上,对老家完全没有记忆。
      去年呼延通调任单州统治使,他们才搬到现在这个家里来,在单州倒是安安稳稳地住了好几年。
      蔡安打发他洗了面,漱了口。呼延灼穿一身家常衣服,在地上蹦蹦跳跳地活动身子,感觉整个人都无限朝气,身体格外轻盈。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呼延灼比划了几个招式,怀疑自己一身的武功并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蔡安一边给呼延灼收拾头发衣裳,一边看着他满地乱动,不过他家小官人就是这么个活泼闹腾的性子,也没觉得哪里不正常。
      呼延灼待自己全身被收拾好了,一路小跑进内室去见他娘。一进房,只见吴氏跟两个丫鬟在翻腾什么花样子,摆了一床。
      呼延灼现在完全是个小孩子的心态了,只想到自己思念得太久了,叫着娘便往怀里扑。吴氏见这么大的儿子往她身上扑来,倒吓了一跳,两个丫鬟都笑。
      吴氏无奈地搂着他,抚摸了脊背两下,就把他拽下来坐到一边,说道:“我的儿,你这回可是睡的足了?平日里你那爹一日都不容你放松,我看这几日休息得才有些养回精神来了。你爹还要带你回老家,亏得我拦了,不然来来回回地遭罪,哪有在家里这般舒服呢。”
      呼延灼道:“我倒是很想爹爹呢。”
      吴氏道:“你可真是小孩子气,就是离不开爹娘。”
      呼延灼要是能多读点书,就会知道这就叫做“人穷则反本”,“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经历了绝境中惨死,忽地又回到幼时,在父母膝下承欢,欢欣喜悦之情自然非比寻常。
      若说当初自己这般大时,也未尝不烦恼父亲对他教养过严,听他娘这些嗔怪之言,一定会借机大倒苦水。
      只是他前世见识了那么多高手,已然醒悟到自己天资并非上佳,能达到那个程度全是靠苦功堆出来的,还多亏了他爹催逼他,这心态早就放平和了。
      呼延通一向把培养儿子当做人生头等大事看待,除了自己教他家传武功,也留意为他寻访良师。
      恰巧到单州以后,这边军中有个教练官徐崇,武艺极佳,为人敦厚,只是仕途不顺,多年屈沉下僚。
      呼延通一面找机会提携他,一面让呼延灼按照军中习惯,正式拜了师父,从此跟着徐崇习学十八般武艺。呼延灼记得自己突飞猛进,也是在这两三年之间。
      至于文课,虽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大才略,武经七书却无论如何要念过一遍,因此另请一位先生教授,每日日中上一个多时辰课。
      呼延灼在家的日子,是晨起练功,夜晚温书,排的满满当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几日一方面是为过年,他师父们也要探亲休假,文武课都停了。更是为他爹不在,没人督促他,因此终朝傻吃苶睡的,把一年份的清闲都透支了。
      只是一来他家新到单州,二来呼延灼整日被拘束着练功,虽是最爱玩闹的年纪,却连个同龄的玩伴也不曾有,这长日无事只守着娘叽呱个不住。
      吴氏也甚是欢喜儿子粘着她,手里不停下忙活,耳朵里听着他叽呱,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他,心里还惦记着,一时教人拿点心来给他垫垫肚子,一时又怕他吃太多耽误了午饭。
      新年新气象,大概早就厌烦了呼延家父子平日饭桌上,一顿三五斤大块肉的简单粗暴风格,虽然只有母子两个同吃,菜肴却安排的样样精致:五味炙小鸡、三脆羹、橙酿蟹,还用小锅慢火煲着一锅羊肉羹。
      吴氏原是等着儿子惊喜赞叹,却见呼延灼是惊喜得两眼放光,但接着便来了一句:“出征之时全军连掺砂的糙米都常吃不上,哪里能想到还有这般享用!”
      吴氏笑得腰都直不起来,道:“痴儿,你信你爹编什么瞎话糊弄你呢!将士们是为国出生入死,朝廷岂是会这样苛待人的?”
      她做了一辈子军官家眷,几时听说有这样事了?他家现住军营里,吃用都是军中供奉,呼延通除了朝廷的那一份请受,还有房补、餐补、路补、炭补、茶补、盐补,包括呼延灼的军官子弟扶养津贴。
      说句大实话,即便军中可能真有普通军士忍饥挨饿的时候,又哪里轮到将来必然会做军官的呼延灼受得着呢?
      呼延灼被他娘笑话得怪不好意思的,是他一时忆苦思甜,说秃噜嘴了。他又不能跟吴氏解释那是大宋“中兴”以后,丢失了大片国土,当朝大员们进项不够了,才算计到军饷这一块上。
      便掩饰道:“才不是爹爹说的,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这次吴氏倒是经验不足,不好评论了。徐崇的官职跟呼延通差得太远,吃过一些苦,受过些委屈也是可能的。
      因叹道:“你师父真是可惜了他那样本事为人。你也知道,他收咱们家那点束脩,不过是个意思,他怎么好多要你爹的?原是要在年节礼上补足的。
      前几日我安排给他送的年礼,偏生他又厚厚地回了一份礼来,一点便宜都不肯占的。他又没个老小帮他打理这些家事,真是难为他。”
      呼延灼深表赞同,但他却远比吴氏要了解徐崇心性淡泊通透,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其实不以这些事为意。他跟呼延家父子的情谊却是深远而诚挚。
      行伍体系内的师承关系,是要带一辈子的,甚至可能影响个人仕途发展。呼延通不让儿子拜个身居要职的师父,为将来铺路,而是拜了徐崇,可见其真心。徐崇也欣赏呼延灼心性刚强,肯吃苦,不抱怨,确是个可塑良才,师徒两个也极为投缘。
      呼延灼心里急着要试自己武功还在不在,次日便约了师父恢复练功。两人校场上相见了。
      徐崇此时三十来岁年纪,俊朗的脸上露出温煦的笑容,还略带些调皮的神情,道:“大郎,你不多玩两日,就这么心急,敢是怕你爹爹回来考察你么?”
      呼延灼重新打量徐崇的容颜,恍然觉得他后来认识的人里,似乎有谁跟他师父很像。
      半日才想起是哪一个来——豹子头林冲,梁山泊的老伙伴。不是长得相像,而是性格和气质,还有那种神情惓惓的感觉。
      林冲也是个武艺出众的基层军官,性情恬淡,人品贵重。呼延灼一生佩服过的人两只手数得过来,林冲就是其中一个,可惜他的命运那样悲惨。
      当年的梁山五虎将,呼延灼是活得最长的,秦明和董平征方腊时战死,林冲在得胜班师后病亡,关胜倒是和他一样授官得重用,却因主战救赵官家被金人扶持的傀儡刘豫所杀。
      梁山军是他一生所见将领素质最高的军队,只是那批将领们那样快就星落云散了。
      眼前徐崇上马热身,仗长/枪挥舞一番。
      呼延灼看了就觉得果然有些东西是骨子里天生的,他能学到师父的武功,这一分潇洒飘逸的帅气就学不来。林冲使丈八蛇矛上阵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而呼延家的特色是力与勇、坚韧不拔。
      徐崇示意呼延灼可以自选兵器来跟他练了。呼延灼心里正虚,便还拿了最熟惯的双鞭。此时用的两条铜鞭,只有他后来拿的一半重。
      呼延灼绰鞭,上了自己的枣红马,与徐崇两马相交,枪去鞭来地对练。
      才交十几合,呼延灼确认了,果然当初十四岁时是什么水平,现在还是什么水平。
      其实这才是正常的,他比那时候多的只是记忆罢了。
      习武不像学文,学进脑子里背熟嚼烂便罢。别说他现在人小力薄,只力量这一项就越不过,就是出招效果、反应速度,这些靠的都是身体本能,除了自己练到火候,别无捷径。
      呼延灼不禁有些悲愤,那么多年的苦功都废了,这还得从头再练啊!
      徐崇看他有些分心,似乎情绪低落,忙问怎么了。
      呼延灼平复下心情,道:“只是几日没练,感觉都生疏了。”
      徐崇道:“是么?我觉得挺好的啊。”
      这般大的少年,有几个赶得上呼延灼底子好、基础扎实的,何况他看着似乎比年前更强了些。
      呼延灼到底是有心理准备,况且跟重获的生命一比,其实还算是赚了的,悲哀了一下便又乐观起来了。
      又练了一回,他找回自信,自己也发现其实是比小时候强的。
      虽然火候不到家,但几十年的实战经验却不是白给的,对阵时的眼力、判断、应对某些难题的策略,这些都还在,足以将原有水平拔高一个层次了。
      看起来虽然逃不过再练一回,过程上却可以事半功倍,不由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 作者有话要说:  杨家将演义中杨令公(杨业)兵败陈家谷,撞死李陵碑殉国,此事迹在民间广为传颂。呼延灼战死前,中伏受困、粮尽无援的情景与之很类似,所以他心里才有种戏剧性、不真实的感觉。
    本文中的称呼一般参照水浒原著和其他元明话本小说,如家中下人对小主人称呼是哥哥、姐姐,对年轻夫妻是官人、娘子,对做官有诰命的则是相公、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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