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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章 暖雾驱云扑天地 ...


  •   睡梦中我梦到了福宝,仿佛又回到了在苍山当野人的日子。
      那时我与福宝一同住在苍山谷底的洞穴里。每晚睡觉我整个人都躺在福宝肚子上,它的肚子比任何床都要温暖柔软,我也从不做噩梦,一觉睡到自然醒。
      而每当我心情惆怅之时便会逼着福宝背我爬上苍山山顶,在那不毛高峰之上看日出,看阳光如何穿破层层云雾接着洒落满地温暖世界,借由这属于所有人的温暖给予孑然一身的自己慰藉。然后我们又一道下山,边走边摘熟了的蒲炎果吃,末了在日落时分回到洞穴,再去抓几条赤鲑作晚餐,待天黑便躺在福宝肚子上安然入睡。
      一天天就这么过去,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在平凡的日子中宁静心境,寻求着某种被人遗忘的真谛。
      可惜我还没找到梦就醒了。

      我缓缓睁开眼,打量当下身处的陌生屋子。
      这间屋子格调素雅,布置简单,陈设井然,看似平凡却又透着华贵,比我之前在秦府住的别院卧房大上许多,一眼看不到房门,被扇雕画着山水的屏风所阻挡。
      床边站着两个宫女,僵硬的身体犹如石刻,见我醒了其中一人立时急急出去。
      我记得晚晴去找哥哥了,我则心疾复发趴地上动弹不得,之后面前突然出现丰斗的脸,接着我被人抱了起来,那人毫无疑问就是坏人柴壮士。
      只是坏人柴壮士此时却不在屋里,我以为醒过来看见的第一个人会是他,也想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人会是个带着半边面具的男人,谁想会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宫女。
      少女心很失落,又错过了一个煽情浪漫的桥段。
      我躺在张回中州后有史以来睡的最宽大精致的床上,身上丝被柔软花纹繁复,床帏华美珠帘挂饰精致。
      努力回想曾发生过的一切,却始终停留在我推开坏人柴壮士从空坠落的画面,唯有这以前的事让我觉得有真实感,之后所面对的全是陌生的场景与陌生的人,让我觉得虚幻得只是一场梦,又或者我的整个人生都是假的。
      挥开这类穷尽多少先人智慧也想不通透的念头,我回归现实。
      由目前我身处的环境来看,坏人柴壮士抱走我后该是找到了哥哥,不然他一个在异国的他国将军是无以为我证明也无以将我在皇宫之中安置妥当的。
      那么播种机,不,父亲又是怎么认为的,那个看客一般的父亲是否认同我?我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我知道我对他很失望,对南平国很失望。
      本该在此长大的我,却发现这并不属于我。
      我想娘亲了,忽然间很想很想,鼻子发酸,眼眶不禁泪水充盈,热泪沿着眼角滚落,愈发汹涌,大有洪水溃堤一发不可收拾的架势。
      这情景吓坏了床边的宫女,扑通一声跪地,连忙磕头,颤抖着言语道:“殿下玉体金贵,千万莫要伤悲,若是哭坏了身子奴婢万死也无以担待!”
      我被她夸张的言行惊到了,一时也忘记了哭,费力支起身,撑在床边刚想叫她起来却被突如插入的话语打断。
      “这是在作甚?”

      我抬头一看,见哥哥不知何时已经来了,身后跟着梁丛灵与那日我在大殿外见到的侍卫头领,及先前急急跑出屋的宫女。
      哥哥同父亲一样穿着纁玄色袍服,他头戴卷梁冠,面如冠玉,轩轩韶举,举手投足间莫不是优雅与从容,但较我初与他相见时明显瘦了许多。
      见我满面泪痕,哥哥连忙快步向我走来,身后的两人神情微怔,顿了顿才跟上。
      一看到哥哥我的眼泪非但不止反倒愈发汹涌,先前是无声落泪,此时却变作了放声大哭。
      我的同胞哥哥安永川,现下是这世上与我血缘最亲的人,只此唯一,看到他我才觉得自己不是孤零零一人。
      未等哥哥走近,我就一把紧紧抱住他,脑袋深埋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放声大哭过了,无声的哭泣根本发泄不出积郁在心底堆集了许久的压抑情绪,只希望曾混杂了最深的绝望与无尽伤痛的内心能够被泪水洗涤后愈合,哪怕只能治愈一点也好。
      哥哥没有言语,只是无比轻柔地抚摸我的头,像娘亲一样温柔地用手指梳理我的长发,指尖流转着淡淡的温暖。他的身上有种与娘亲相同的味道,纷落于湖中荡漾在水面的桐花,是清水与花的香气,淡得几不可闻,却又挥之不去。这种味道萦绕在我的鼻息间,缓缓平复了我的情绪,予我安抚,渐渐地我便停止了哭泣。
      哥哥轻轻推开我,从怀里掏出手帕为我揩泪说:“娘亲怀着你时我就断定是个妹妹,还顾自替你取了名,没想到娘亲真的生了个女儿,还用的我取的名字,只是哥哥无能,找了许多年都找不到你们,害得你与娘亲受了好多苦。”哥哥言语哽咽,清明的眸子泪光朦胧。
      我贪恋难得的温暖,离开哥哥的怀抱后仍旧握住他的手不放,也不管自己冰冷的双手是否会令他不适。
      蜷腿坐在床上,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泣着,哥哥见状也坐了下来,细心地拉起被子盖在我背上,复又嘱咐宫女去端药。
      “水凊,不怕了,哥哥以后会好好照顾你。”哥哥声音低微,却并未问及娘亲,许是想见我孤身一人在苍山过活就知娘亲早已不在人世。
      我抽噎着点头,靠在哥哥肩上抱住他的胳膊,忽见地上有两个一动不动的阴影这才想起屋子里还有别人。
      宫女将药端来,哥哥接手,拿着勺子亲自喂药。从小就吃惯了各种药类的我面对这难闻的汤药并未露出任何为难的神色,只当是蜜水一口一口喝下去。
      梁丛灵如故,与侍卫头领侧身而立,却是面不改色站不移步,反观那个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男人倒是有些站立不安,两眼炯炯,目光随我的一举一动变化,欲言又止,看起来很有些滑稽。

      我转而看着他,方一触及我的眼神他的表情立时发生了用姹紫嫣红来形容都不为过的变化。震惊激动,难以置信,喜悦满溢,简直要泪眼婆娑。
      “哥哥,他是……”我作声问哥哥,出口的声音十分沙哑,鼻音浓重。
      哥哥喂了我一勺药才回答道:“荣亲王高浩然之子高赞,其母安连秀为至祯大长帝姬,是父皇的亲姐姐。自小与我长大,现为荆南城卫将军,统领首府各军,先前本是军队上军,但久无战事便被父皇调了回来做卫将军。若按民间习惯来称呼,你该叫他表哥……”
      “表妹你好,我是表哥!”不等哥哥介绍完高赞就迫不及待打断了他的话,大步上前走在面前,魁梧身材的阴影投下来几乎将我与哥哥都覆盖,接着一把拉过我的左手,粗嗓门直冲我耳膜。
      我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哑着嗓子说:“表哥你好,我是表妹。”

      “表妹在外流落多年,辛苦了。”
      “表哥在外保家卫国,辛苦了。”
      “表哥不苦,表妹才苦。”
      “表妹不苦,表哥才苦。”
      “表妹莫要谦虚。”
      “表哥莫要推让。”
      “表妹好。”
      “好。”
      “好。”
      “表哥好。”
      “表妹保重身体。”
      “表哥保重身体。”
      “表哥身体好,不碍事。”
      “表妹熬得住,不碍事。”
      “表妹意志坚强,我好生佩服。”
      “表哥身强体壮,我好生羡慕。”

      “水凊,药快冷了。”哥哥适时地插话,成功将我从死循环对话中解救出来。
      我回过神一口喝光勺子里的药,差点没把勺子一块咽了。
      “御医说你身子极其虚弱,须得要细心调理些时日,表妹你一定要养好身子,多加保重,不然将来要如何给老柴家生娃!”
      “噗——”闻言我将口中汤药全部喷出,直击高赞的脸,不慎呛着了,剧烈咳嗽。
      高赞并不在意,拉过床帘随意擦擦就算了事。
      哥哥赶紧放下药给我拍背顺气。
      “喝个药都要呛着,表妹你实在是太虚弱了!振作点,老柴家还指望你呢!”高赞也连忙来给我拍背,就是力度大了点,简直要拍出我的五脏六腑。
      “高赞,轻点。”哥哥低声说,本想再说点什么,但又止住了。
      高赞见我不再咳嗽就停了手,顿了顿好像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似的严肃了表情说:“表妹可是觉得表哥说话太直白了?姑娘家害羞是没错,但表妹你要嫁的是武官,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娇滴滴怎么行?何况你和老柴已有肌肤之亲乃是众人皆知的事,莫要害羞。”
      他的一席话令我十分窘迫,嘴角不断抽搐,有种想要杀人灭口的冲动。肌肤之亲,众人皆知……
      眼看我一语不发,高赞拧了眉,话锋一转又说:“表妹可是觉得老柴配不上你?也是,你乃堂堂南平国嫡系帝姬,他一个楚国小将确实配不上你。”
      “骠骑将军。”梁丛灵蓦地开口了。
      “是呐,高赞,骠骑将军可是在你卫将军之上,并非小将,况楚国幅员辽阔,比之我们南平可是大了不少。”哥哥点头道,轻笑着又说:“且浅之在军中又是中军,比你的上军又大了一级。”
      “那军阶最大的又是什么?”我努力把话题带偏,实在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说那些就算是私下我也不愿提及的事,不想再回忆被坏人柴壮士当众撕烂衣裳那一瞬间的排山倒海似的窘迫,不过话又说回来,高赞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哥哥笑着解释道:“大将军为首,其下骠骑将军,均位次丞相,而车骑将军与卫将军则位次上卿。军中又有上军,中军,下军,以中军最尊,上军次之,下军再次之。”
      听完哥哥的解释我突然很同情高赞,本来是关心我的身体结果却演变成了践踏他一个魁梧粗壮的男人官阶处处比不过一个清瘦颀长的男人。
      高赞终于噤声了,表情很是挫败,自尊受到严重伤害,好像徒然矮了一大截。我看了一眼哥哥和梁丛灵,梁丛灵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嘴角比之先前上扬了些微,哥哥则明显的一脸愉悦。
      原来哥哥和梁丛灵的乐趣就是刺激憨直的高赞……
      “那也是在他的楚国,跟我南平有何关系?表妹,你看他们多过分,我们本来在说正事,却被他们给说岔了。表妹,你想好了吗,要给老柴家生几个娃?” 但是高赞不傻,知道哥哥的弱点是我,于是立马拐回了原话题将了众人一军,“老柴他爹楚国第一大将军柴月海,并未娶妻生子,又只有老柴一个义子,你不给他们老柴家开枝散叶,那他们可就要断根了!所以无论如何,我的要求是至少五个!”说着他张开长满老茧的五指。
      其实我觉得,他可能并不是因为聪明反击,而是死脑筋,脑子里就只有这一个念头。

      闻言,我恨不能钻回被窝从此再不见人。
      可惜天不随人愿,高赞哪肯就此罢休。
      “表妹,你不要不回我话啊!老柴是异国人,自是不能在荆南皇宫出入自由,前天他又当着皇帝面招呼不打就把你抱走了,惹毛了皇帝不让他进承明宫。再且他又不爱说话,这些话肯定问不出口,永川也说不出,就只有我来说了!你得跟我讲讲你的态度!”高赞逼近了我,炯炯的目光灼灼如烈日。
      “哥……”我羞窘得躲在哥哥身后。
      “表哥在此,你哥不算数,我可比他大几岁,论辈分我最高。”哥哥刚要说话,先一步开口的高赞立时把他堵了回去。
      高赞把我从哥哥的背后拎了出来,见我衣着单薄随手拖过被子把我裹得严严实实放平在床上,他就蹲床边唾沫星子横飞地苦口婆心规劝我道:“表妹啊,老柴也不小了,二十四呐,你随便去哪打听,哪个二十四的男人家里老婆孩子没一大堆。可老柴莫说娃了,他连个暖床的妾都没有!我想吧,这肯定与他那半边脸不无关系,可怜呢,定是自卑,但是表妹你不能嫌弃他,这夜里不点灯其实男人长相都一样,是吧?”
      我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反问道:“表哥说得有理。那表哥,你比我哥还大几岁,那可就该三十,你成亲了么?有娃了么?”看了一眼哥哥又说:“哥哥可是成过亲有个娃,什么都不愁了。”
      高赞闻言蓦地涨红了脸,憋那半天不说一句话,顿了顿猛地转身指着梁丛灵大喊道:“老子也想成亲,可那个女人不肯嫁给我!”
      我震惊地抖了抖,却见梁丛灵仍是面无表情,连话都没有一句,倒是一边的哥哥露出了玩味的笑靥。我蓦然间觉得梁丛灵和高赞很像开始的我与坏人柴壮士,性格迥异得犹如天差地别。
      “不说这个,我的事以后再商量。”高赞转回头,与我四目相对,神情十分认真地说,“表妹,你肯定很好奇为什么在大殿一见到你我就下跪还哭了!”
      他不说我还真忘了,现在一想其实以他的身份地位以及与我的血亲关系根本不用向我下跪。
      我点头称是。“那又是为何?”
      “表妹你可知你与谨宁皇后十分相像?”

      哇,这是我长这么大听过得夸我最好听的一句话了,我无比震惊无比惊喜,以至于一时间我甚至反应不过来他是在夸我好看。
      “所以表哥你当时把我看作是娘亲了么?”当时我那身穿着与打扮定是相当美丽,可惜我还来不及看就和五帝姬打架去了,毁坏了一身好衣裳不说还搞得满脸是血难以辨认。
      高赞点头如捣蒜。“但是我很快明白是表妹复活了!”
      “你可以说诈尸没关系。”
      “表妹……”高赞的声音蓦地哽咽起来,眸中泪光闪烁,“你跟老柴简直就是柴月海与谨宁皇后!”
      “表哥啊……你的思维能不能不要这么跳跃,我实在是跟不上……”我无奈地说。
      虽然在苍山根据瑶华筝我就多少猜到坏人柴壮士的义父与我娘亲有纠葛,但是这毕竟是在南平国皇宫,高赞究竟要不要那么直白地说出来啊——
      高赞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继续说:“可知当我率军赶到苍山救你们时,那是怎样一番景象?你沉睡不醒自是不知老柴以为你死了有多伤心。那番景象当时我看了都忍不住落泪,不,你们分明就是柴月海与谨宁皇后……”
      我看着他澄澈的眼睛,思绪渐渐清晰,一瞬间仿佛感受到了那时的悲伤,心底油然升起一抹深深的忧戚情绪,抽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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