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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青溪几曲到云林 ...


  •   应证了那个不成文的公式,好人柴壮士确实在场。
      我躲在大石后边,捋开遮眼的头发睁大眼仔细观察眼前环境,心下十分忐忑,激动中又有些低落。
      那堆燃得正旺的柴火前方是福宝,丰斗和它趴在一块,四只小绿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火堆上边的烤赤鲑,咧开的嘴角尖牙上边明显有口水在滴,一时间也感染了我,使得我不禁增快了咽口水的频率,垂涎起赤鲑的美味来。
      火堆下方是好人柴壮士,坐得笔直,黑色长衫,清冷不减,御风戟在侧。因为他的存在,我觉得夜更黑了。纵然好人柴壮士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猜也能猜到肯定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即便如此,我心里还是有几分期待能见到正面。
      火堆左右方是一男一女,我的目光先被男人攫了去。
      那男人约莫二十几岁,一身白袍,白绸巾帻束发,打扮讲究,梳理齐整,侧颜俊美,同我娘亲一般天生有种贵族的优雅气质。这不禁让我自惭形秽,低头一看自己的衣着打扮,十足的野人扮相,还光着脚丫子,矬就一个字,哪有半点皇族的模样。对比太强烈了,我的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
      在我安抚自尊心之时,男人不经意侧过头来,对好人柴壮士言语。说些什么我没在意,因为我的神志已完全被男人的正面攫走。
      男人风姿神貌,气质出尘,目光清明,表情平和,温润如玉,实乃万里挑一都挑不出来的极品,而不仅是同我娘亲一般都有种贵族的优雅,他眉宇间淡淡的忧戚,竟让我觉得有几分像娘亲,叫我不禁想与他亲近。
      我克制住想与白袍男人搭讪的冲动,赶紧右转目光。右方的女子一身朱衣劲装,腰间卷着条长鞭,眉清目秀,骨子里透着股英气。与好人柴壮士一样清冷,但不同的是女子略显傲气,好人柴壮士却是天成的霸气。我忽然冒出个念头,这女子和好人柴壮士是绝配,下一秒又是个念头冒出来,他们说不定还是夫妻。
      想到这,心脏立时非常不高兴地停了几秒,让我觉得有些窒息,还有点抽疼,禁不住大口呼吸。谁想呼吸声一大,就惊动了好人柴壮士。

      好人柴壮士微微侧头,抓起了身侧御风戟,右方的女子几乎是在他有所反应后的须臾就握住了腰间鞭把。我赶紧屏住呼吸,尽量缩小身体蜷在大石之后,恨不能变成块石头。
      “怎生了,你们两个?”
      这话我听着心里酸溜溜的。你们两个?好人柴壮士和朱衣女子果然是一对么?这可真是真是优良传统夫唱妇随……
      我越缩越小,就快钻进地里了。感觉身后柴壮士在发现我的存在后,气场一瞬间扩张,杀气腾腾,将我整个人围了起来。我忽然有点害怕,害怕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被杀掉,握住弓弝的手都有点抖。
      我不想被他们发现,也不想和他们正面起冲突。
      曾在出山找谢月琼报仇与听从娘亲的话就此遁世隐居间徘徊挣扎,但是真正到了与外界人接触时我又惧怕起来。我感觉得出自己的个性发生了一定变化,娘亲的死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让我对许多过去从未害怕过的东西产生了恐惧,时常会莫名其妙地哭起来,莫名其妙地惧怕,有时还会忽然觉得脑子中空什么都不知道。
      大概是觉得自己没有了守护的人,没有了支撑我的人后,油然产生的无助感,我想,天大地大,我永远是那么地渺小,小到尚不如一粒砂子的存在有意义。
      每天都重复着相同的生活,强迫自己忘记许多事,周而复始。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就在这时,福宝突然慵懒地叫了一声,这声叫唤将我从消沉中惊醒,抬头一看,我差点惊得心脏病发。
      好人柴壮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越过了大石,立在我面前,再次俯视我。
      被发现了我应该苦恼才是,但我的第一反应却是庆幸刘海与夜色遮眼了我的火红双眸。

      虽然知道很不应该,但我还是禁不住因被俯视而心情不悦。
      好人柴壮士手持御风戟,戟刃对准了我,目光凛冽,杀气升腾。
      我从未遭他如此对待过,在心生惧怕之时不免有些低落。
      “谁派你来的?”他的声音与表情,一如既往地毫无情绪,但语意中却有了杀意。
      我以弓挡戟,想奋力将戟刃推至一边降低危险系数却推它不动,情急之下竟然指着黑雾迷蒙的夜空脱口而出道:“美女!”
      好人柴壮士不为所动,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竟然渐渐有了情绪。
      我震惊,大半张脸都被刘海遮住了,他居然还认得出来?
      不再多想,我腾地跳起,动作麻利地绕开戟刃,深呼吸,看准好人柴壮士身后的空隙弓腰一鼓作气钻了过去,不做任何停顿,背着箭筒拿着弓飞奔而去,就当身后是洪水猛兽。

      拼命跑,速度前所未有地快,我沿着来时的路,在曲折的峡谷中狂奔,动拐西绕,虽快却也稳当,没把云生弓给跑丢了。
      我想这应该超越了我的极限,因为之前我也曾被怪兽追赶过但速度绝对没这么快。如此说来,好人柴壮士简直比洪水猛兽还可怕!
      赤脚踩过洼地,激起的泥水溅了几点在我脸上,冰冰凉凉的,但很快就被风干了,足见风之大,我的速度之快。
      苍山就是个好地方,虽没能够文明我精神,但野蛮了我体魄,有得必有失,做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粗人未必不是件好事。
      不过刹那间的事,我彻底下定决心老死在苍山里头当个养熊猫的野人。
      就这样吧,让我从此遁世隐居,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露宿随百草,风声伴眠。何况我还有只福宝,少女心如果实在是寂寞得不行,我还可以将就下它,跟它来一段旷古绝今的“柏拉图之人兽恋”。
      莫要悲愤,莫要伤痛,这其实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养熊猫的野人,多么拉风!
      “作甚要跑?”
      像是要阻断我的决心似的,好人柴壮士的声音蓦地传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从这四个字中听出了一分莫名的失落与难掩的惊喜?
      我只当没听到,沿着河畔兀自跑得飞快,踩过鹅卵石,掀起阵阵如同海浪拍岸的声音。
      蓦然间我想起了在树海初遇丰斗时的场景,那时的我也跑得很快,拖着个病怏怏的身体,差点就此死挂,再之后我就遇到了好人柴壮士。
      好人柴壮士,哀嚎,人家有朱衣女豪杰。
      与我何干。

      “还跑!”好人柴壮士又说话了,语气强硬微愠。
      闻言我有些激动,这还是他第一次使用感叹句。不过我依旧没理会,就当他语气中的恼怒是我一时幻觉,反倒是跑得更快了,越跑越起劲,大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不许跑!”好人柴壮士沉了声,估计也沉了脸。
      这语气中的恼怒伴随强大的气场,真让人无法忽视。但我的自我麻醉比之更强大,我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夜里寂寞的怪兽在嗷嗷嚎叫,等待母兽回应。
      “言——水——凊!”
      当我的名字从好人柴壮士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时,我实在是因为受惊过度,脚一软就踩滑了石子摔倒在河畔浅滩处。
      我给摔得头昏脑胀,费力爬起来后发现自己坐在浅滩边,浑身都打湿了,云生弓也掉进了水里,感觉两只手的手掌异样温润湿滑,一股浓稠锈铁的味道顿时扑鼻而来,我几欲作呕。不顾手掌剧痛,我随便在身上蹭了两下就算了事,刚一起身捡起云生弓预备继续跑,不料手却被人拉住了。

      当我的左手手腕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拉住时,腕侧的伤疤正好被这手长茧的指腹按住,彷如触电般的颤栗立时窜过全身。我不敢回头看,虽然皮肤正贪婪地汲取着这温暖,心里也有些微依赖之感,可我还是本能地推拒。
      我简直当那只手是怪物,大力甩,但就是甩不开,反倒被抓得更紧。
      那只手简直就是个怪物,使命掰,但就是掰不开,反倒是拉了过去。
      我跟好人柴壮士就这么拉拉扯扯的,溅起水花朵朵,一朵大过一朵。
      “作甚要跑?”好人柴壮士又问,只是逮住我后他的语气便不再那般强硬了。
      我埋首不语,就当自己是哑巴,暗地里数他目前为止一共说了多少个字。啧啧啧,破纪录了,居然主动一连说了十六个字,之前同他说话还是我问话呐,总共都没这么多。不知这八个月来好人柴壮士究竟遇到了什么,个性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莫非是因为那个朱衣女豪杰?
      好人柴壮士略略调整了气息方才言语:“说话。”
      耳边水流声声淙淙,淹没了男人低微的声音,但我还是听清了,不由回想起初遇时在树海的情景,惊觉自己连当时与他说过什么都还记得,只是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那是发生好久好久前的事,久到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两个世界的人?
      是呐,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在苍山,而他在苍山之外的世界,却不仅仅只是座山的距离。
      思及此心里忽然有点怅惘。
      目光不经意掠过河水,却见水面光华斑斓,疏落的亮光缓缓流动,波光粼粼,竟渐渐淡化了我愁闷的情绪。抬眼一看只见谷底那条狭长的河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些会发光的鱼,说是鱼却形如水母,通体发着微绿的光芒。
      我从未在夜里离开过山洞。遵循昼夜作息,规律生活。所以我不知道夜里的苍山是怎样一番景象。现在看来,我竟然错过了这已存在许久的美景。
      不见日月的苍山,夜里漆黑一片,正是因为这种漆黑,才凸显了许多白日见不到的东西。
      白日里只见得山内遍地百花纷艳,芳馨萦回;清水源远流长,不见来路与尽头;见着满山葱翠,彷如绿进了九重天;云雾朦胧,四野无人,一如世外仙境。
      那像是发光水母的鱼在河里游移,姿态轻盈,好似天上流云落在了水里,还以为光芒阑珊易逝却是瞬息万变,愈发夺目绚丽,往来自由,光华柔美,辉映在空中。
      再一看周遭,这才发现那些平日里并不起眼的树子草木到了夜里竟是五彩缤纷颜色斑驳,在习习微风中荧光闪烁,灵动烂熳。
      风声淅沥与水声淙淙交织的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令我心驰神往,流连忘返。

      “那是蒲夷之鱼。”
      好人柴壮士的手终于放松了些,但仍旧抓住我手腕不放,被他大拇指按住的伤疤有种低微灼烧感,还有些难以言喻的酥麻。
      我忽然感觉两颊发烫,但完全被好人柴壮士所说的蒲夷之鱼给看傻了眼,顾不得是否是因为少女心复活了使得脸红,也不觉赤脚浸在水里凉。
      浅滩蓦地游来一只蒲夷之鱼,跟水母似的蹬了蹬触手,眨眼就到了我脚边,温柔亲昵地贴着我的皮肤绕了一圈又一闪去了好人柴壮士旁边,我这才注意到他跟我一样浸在水里。
      我悄悄侧脸看了好人柴壮士一眼,平行的视线刚及他胸口,注意到他的胸很平,心里暗道,这就是男人。我赶紧收回眼光,垂眼看了自己凸起得不算太明显的胸前,有些悲愤地暗道,这就是女人。
      那只蒲夷之鱼在好人柴壮士的长靴边绕了一圈后并没有游回鱼群,反是招来了更多的同类,齐齐向我们聚拢,一瞬间将我们四周照得通亮。
      这个景象太过奇异,让我还来不及沾沾自喜是自夸是被我魅力吸引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血,它们朝我们聚拢是因为我适才滑倒被浅滩石子硌破了手,所以在尚不清楚它们是对血好奇还是嗜血的情况下,我必须赶快上岸,免得被群攻。
      我遂轻微侧了下身,感觉好人柴壮士并没加重力度,正想拼命来个最后一挣,冲回岸上继续飞奔,回我的老巢蒙头睡大觉,不料柴壮士却在此时蓦地又言语了。
      “手受伤了?”
      我微微一怔,好像颠倒了,现在我成了那个惜字如金的人,闭口不言,装成哑巴。从目前的情形来看,他已经完全认出我了,并且还没有放我走的意思,装哑巴装傻不能蒙混过关,正式宣告失败。
      于是我一甩头发,顶着张灰不溜秋的脸,蹙眉故作震惊地抬头看着好人柴壮士说道:“这位壮士,您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吗?我与您无亲无故,即便并非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可如此拉拉扯扯也总归是不好的。或是您认为我是那般奔放的女子?您错了,我虽然是深山野人,但好歹是个有素质有文化懂矜持懂羞耻的野人。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您都没有理由拉住我,更没有理由不让我走。至于我手受伤这个事,我会处理好的,烦劳壮士您费心了。”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遂言毕我就转身准备先姿态优雅从容地上岸,捍卫我最后的野人自尊,末了趁人不注意拔腿就跑。
      而福宝我就不管了,都是它害我暴露的,只要它敢回来,我不跟它打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