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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斜杉柏风雨如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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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里狂风暴雨两相映,巨大的沙沙声此刻彷如鬼哭狼嚎。
纤细的竹枝影影绰绰,似是鬼影幢幢,我疾奔穿梭,途中由于脚滑连摔了好几个跟头,本来就狼狈不堪了,这下是真的连我娘亲都认不出我了。
我沿着小路疾奔往后山,沿途没忘留意脚印。泥地上的脚印密密麻麻,因为小径顶上竹叶密实,脚印并未被完全冲去,虽然凌乱又层层叠加覆盖无以辨认,但都朝着一个方向,那便是这小路的尽头——竹林后山。
“谢秋娘,我劝你束手就擒,兴许我还会留你一个全尸。至于你女儿,不论她躲到哪里我终归是要找到她的,若你在我面前自尽,待得我寻到她后可留她一个全尸!”
谢月琼的声音突兀出现在大雨冗长中。
闻声我连忙急刹车,脚一滑就直接来了个后空翻倒摔趴在地上,在摔倒时我很理智地捂住自己的嘴巴避免叫出声来,而这一摔我无比庆幸没把自己摔瘫了,同时也感谢大雨湮没了我摔倒的声音。
仰头吐了一口泥,我抹去脸上泥土,悲愤自己不仅连娘亲都认不出来了,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了。我迅速起身,握紧手中长刀,深深呼吸让自己随时保持镇定,眼前大雨如初,有些愁怕淹了庄稼又有些愁再次摔倒,无奈眼下还需大雨来掩饰遮声,暂不能叫停,遂我只得边祈祷着庄稼地里全是水稻边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向前走去。
没走几步,就见前方隐约透着光亮,借着光亮我大致看清了形势。
后山平地处,我素来坚定地认为的温良婉约的娘亲,那个如云般温柔似云般缥缈美丽的女子浑身浴火立在雨中,右手持剑,左手握火,背靠白日里柴壮士安置我的洞穴,那飒爽的英姿与勇武的魄力看得我激动得我泪流满面。
“这不是我妈,是我娘亲。”我语无伦次,轻声言语,几不可闻。
我边暗叹谢月琼就是修炼一千年也达不到我娘亲的境界边悄然调适围观角度。
娘亲三面围满手持长刀的黑衣人,正对路口处是一身紫衣的谢月琼,右侧给她撑伞的是我曾在秦府见过的那个形如傀儡的丫鬟,左侧是凶恶的穷奇。
综观全局,我方情势很不利,我虽站在敌人后方距其约莫一丈可以趁其不备攻其不意来个擒贼先擒王,捉住谢月琼。但是毛爷爷说过“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所以我不能轻举妄动,若是一着不慎反被谢月琼胁持那就满盘皆输了。
遂我干脆趴在泥地上,藏在湿淋淋的枯叶丛中,静观其变。
“谢秋娘,你该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借由‘炎魂’获得的灵力毕竟有限,何况现下正是大雨,即便那火遇水不灭,或多或少也要受其影响,哈哈哈,我看你还能支撑多久!”谢月琼狂笑道。
目光落在娘亲周身的火焰上,那火焰虽然燃得正盛但摇摆不定,从美学上来说非常艺术,把娘亲飘忽如天人般美丽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达到了一个后人无法超越的境界。但是正如谢月琼所说,那火正以一种几乎看不到的趋势逐渐小下去。
“雨止。”见状我赶紧适时地叫停了雨。
霎时顶上乌云消散,光明重现,原来已近黄昏。
雨在谢月琼音落不一会便停了,使得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沐浴在火焰之中的娘亲见状不由笑了,笑靥倾国倾城,眼神中的坚定更衬得那美绝尘脱俗,蕴含在温良婉约的气质中的是颗有着坚定心念的灵魂。请让我再感叹一句——如此美丽的娘亲她谢月琼就是修炼一万年都修不来。于是乎周遭的杀手禁不住也看傻了眼,我也顺应大众目光落在娘亲身上不曾离开。
娘亲今天给我的刺激非常多,颠覆了我根深蒂固的“我的娘亲是位柔弱绝美疼爱子女的天下无二的好女子”。原来娘亲是外柔内刚。我差点喜极而泣,母女俩除了相貌之外不尽相同外终于有了其他的共同点,我不用再怀疑阎罗天子搞错了。其实我早该想到,娘亲不仅仅是有许多秘密那么简单,一个身怀六甲的弱女子若是没有点本事该当如何只身翻越苍山?绝品就是绝品,完美之至!
见娘亲一直不言语,谢月琼明显恼了,指着娘亲大声问道:“谢秋娘你是吓傻了吗!为何闭口不言!”
我的目光移至谢月琼的背影,须臾又回到娘亲身上。奈何我的围观位置不是最佳,最佳的是娘亲与谢月琼之间的黑衣人所处地,他们看到的画面相当具有历史性,我能想象那该是怎样一副令人心旷神怡心神荡漾心痒难耐的画面。
旷古绝今举世无双的两个模样相同的绝美女子相对峙,却是一正一邪。一个飘逸如天人,一个阴邪如魔女。是个男人就要动心,是个女人就要妒忌,可我不妒忌,因为那绝美的女子是我娘亲,另一个只是低劣的仿冒品,我坚信我身上有名为美丽的遗传基因,我坚信我还年少将来一定继承娘亲的全部容貌,不求青出于蓝胜于蓝,但求持平就好。
娘亲不语,谢月琼只好继续自言自语道:“抑或你是在拖延时间等秦德祀赶来救你?哈哈哈,别妄想了,黔州牧伯近来病重,随远同他昨日都被请了去,去返没个十一二天绝不可能回来,药堂内的杂事只好由秦昌彦那个下贱半妖主持了,整日忙得焦头烂额,连回府的时间都无,哪还顾得上后院无足轻重的小妾!”
我恍然大悟,难怪这都过去一天了,秦家连一个人都没来寻我。
秦昌彦心机深沉,秦随远心细如尘,怎么可能没发现院里少了个人,更何况隔壁还有汀荷她们,以及三餐按时送饭的春芽,春芽那般懦弱的性子次日一早送饭见没人早就奔去告诉秦昌彦了,不定得闹得众所周知,更何况还有秦家老爷秦德祀。想必他们是在秦昌彦囚禁我那日下午便因事情匆忙去了黔州,府中唯有秦昌彦一人,春芽估摸被谢月琼收买了抑或已然遭遇毒手,若不是得了这个空谢月琼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思及此我不由蹙紧了眉头。虽然从一开始我就没奢望过秦家能帮上忙,但就这样被谢月琼断了后路,使得我与娘亲孤立无援,不免有些沮丧。再说好人柴壮士,从约莫卯时离去到现在也杳无音信,大概是来不及了。所幸我从未对他人报过任何希望,现在知晓自己势必要孤军奋战倒也不太伤心失望。
“谢秋娘,你如何都想不到吧?自家女儿,贵为堂堂一国帝姬,却沦落为了我府上一个卑贱半妖的小妾,听管家说她心疾颇为严重,没几天可活了。哼,你想方设法保下来的是个女娃又怎样?这般短命如何成得了大器,看来传闻不可信。景明王转世?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谢月琼笑得猖獗,只见她双肩不停耸动,身子后仰。
我挑眉,不懂谢月琼为何几番提及景明王转世,每每都是表情不屑却又深藏着无限嫉妒。而频频被她提及的景明王,乃是上古岐国的传奇女帝,关于她我所知甚少,因为娘亲只是寥寥几句概括,说她十七岁登基,二十七岁薨世,终生未婚亦无子女,十年间其功高犹如创世,盖过历代君王,万人膜拜,世人景仰,流芳百世。
我私心很想多了解了解这位传奇女帝,千古只她一位,说不好奇是假的,曾追问过多次但娘亲甚至连她十年间所创造的辉煌都不愿告诉我,她只是低低叹息,复又用意义不明的眸光看我,之后便兀自沉默许久再不言语。我不爱见娘亲这副模样,有种负疚感,索性便再不问了。
娘亲闻言只是微微蹙起了眉头,衬得谢月琼如同是在唱独角戏一般寂寞。
“水凊有老天垂爱,断不会恁轻易就死去。倒是你,多行不义必自毙,迟早死于非命。”沉默良久娘亲终于开口,而她周身的火焰真如谢月琼所说越来越小。
“看来你是不会主动过来送死了。”谢月琼语气骤降,“那我只好主动过去杀了你。”
音落只见周遭杀手齐刷刷朝娘亲逼近,只是步子十分缓慢,三面围住娘亲,仅仅只是围住,什么动作都无。
我单手握拳,趴在地上干着急,目光来回扫视寻求空当冲去娘亲身边。如果可以,我也想像娘亲一样浑身烈焰缠绕,叫人不敢靠近。
如谢月琼所说,娘亲那身火焰是借由“炎魂”获得的灵力。娘亲能使火谓之灵力并非异能,因那是汲取的炎魂灵力所获,并非与生俱来,而我从这一方面来说能唤雨也是凭借云生弓获得的灵力。
“炎魂”乃是四大灵珠之一,是娘亲当初嫁往南平国的嫁妆,据我所知现在荆南皇宫,并不在娘亲身边,所以那火燃不了多久。
周遭的黑衣人就是顾忌那火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可娘亲的灵力毕竟有限,眼下又正渐渐减弱,如果不想法突围待到火焰熄灭,杀手齐上……我不敢再想下去。眼下只有放手一搏,试试看我是否真的能控火。我遂凝神屏息,右手紧捂胸口,暗自祈祷。
“火起。”言毕,杀手周围霎时燃起大火,成圆圈住他们扰乱了脚步。
我逮住一个空当,想象那些黑衣人都是发了霉的黑土豆,毫无杀伤力,接着拿出平生最快速度不顾一切冲向娘亲。
没人来救我们,我们就自救,我当不成被拯救的美人,那就演拯救美人的英雄。
所以,美人,英雄我来救你了!
被我拯救的美人瞪大了双眸,满脸难以置信,由初始的惊讶变作感动,无奈地说道:“凊儿,你这是何苦。”
娘亲心疼地看着我一身狼狈,伸手温柔地抚摸我手上的伤痕。当娘亲的手一触及到我的身体,她身上的火焰刹那将我包裹,好似屏障一般毫无感觉,并无灼烧之感。
“娘亲不怕的,我有四命,去了一条还有三条。”我咧嘴笑开,摇头小声说道,重回娘亲身边,心情不是一般地好。
“一命就不是命了么?”娘亲叹气,揽过我,将我抱在怀里。
我不答话,反手抱住娘亲,脑袋搁在娘亲颈窝,温暖舒适,忍不住来回蹭了蹭。鼻息间是属于娘亲独有的香味,适才频率还有些过快的心跳渐次慢了下来,我继续贪婪地闻着,短暂忘记了目前危险的处境,只觉心中安心无比。
“你倒真是命大,中了栾花竟还能动弹!不去找个地方躲着等死却跑来送死,不过也好,省得我花费力气四处寻你。”谢月琼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地响起。
我回头一看,只见谢月琼笑得阴冷,她身旁的丫鬟已经收起了伞,垂首立在身后。周围的杀手跳出火圈,举刀三面将我们围住,远远看去隐约似还见着那些黑衣人身后不断有更多的敌人聚集,越来越多。
恐娘亲担心,我故意抬高音调,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对谢月琼冷笑道:“栾花它就是个渣,柴将军早已给了我解药。”言毕我回头朝娘亲笑笑,示意自己真的没事。
娘亲见状松口气,上前一步将我护在身后,我握紧了手中长刀,忍下初次面对厮杀场面的那股颤动。
娘亲左手举起一团火球击向距离我们最近的黑衣人,被击中的黑衣人应声倒地,胸前郝然被火球破空了一个大洞,接着飞快挥剑斩杀靠近的敌人,姿态从容,神态淡定。
我强行压下那股颤动,握紧刀柄挡下敌人趁娘亲不备向我挥来的致命一刀,娘亲转身一挥手中长剑将那人斩杀,动作干脆利落。看得我目瞪口呆。可这一分心使得娘亲背后落空,后肩硬生生被划了一刀,顿时血染衣裳,娘亲回头一剑贯穿那人喉咙。
初见这样血腥的场面,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差点握不住刀,抬头看对面冷眼旁观的谢月琼,正好对上她阴冷的目光,顿时不寒而栗,再一瞥却见穷奇一脸惺忪,差点忘了还有一只凶兽在场。形势更加严峻。
胸腔内云生弓又开始疯狂叫嚣,我几乎压制不住。不单单是它想出来,连我都想召出它来,毕竟兵器之中我只会弓箭,可是一想到娘亲的话我又却步了。
“凊儿,寻个空当先走!”
娘亲将我护在身后与黑衣人厮杀,身上火焰渐渐熄灭,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身上伤口也多了起来,愈发吃力,见状越来越多杀手蜂拥而至,那身素白已经变成了血衣。
我的脑子好似中空了一般一瞬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只见许多黑衣人面孔狰狞着举刀朝我们砍来,娘亲要护我,一时反应不及叫个黑衣人钻了空当,眼看着就要被砍中。本能的,我举起长刀刺向那人,鲜血四溅,满身满脸,滚烫地烙在皮肤上。
我第一次杀人,思及此全身立时颤抖起来,觉得如冬寒冷。用力握紧刀柄,我强迫自己忽略那股莫大的恐惧,再次击杀偷袭娘亲的又一个黑衣人。
“火起。”我低语。
又是一阵突如大火冲天而起,围绕着我与娘亲,叫靠拢的黑衣人连连后退,避之不及的便在大火中被焚烧成了灰烬。
“莫非你体内藏着的是‘炎魂’!”谢月琼惊道。
我并未理会谢月琼,将伤重的娘亲挡在身后,浑身烈焰缠身,鼓足勇气逼近那些个畏缩的黑衣人,挥刀斩杀一个又一个。
这些杀手身形相似,手法路数一致,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如娘亲所说谢月琼执着的是容貌这等肤浅之事,所以身边不必养着杀手随时候命,而她亦不可能短时间之内招来如此数目的杀手前来灭口,定是与南平国的□□分子有所勾结。若是真的,那眼前这些不过是些喽啰,真正的大部队应该还在路上,若是不早些离开此地,一旦他们与大部队接上头了我与娘亲就无以逃脱了。
回头看一眼伏在地上的娘亲,她已非常虚弱,若非有绝对优势我根本不可能带娘亲逃走,所以,除了召出云生弓我别无他法。
神志忽然间模糊起来,我暗道不妙,因寒冷而被压制的栾花毒性受热再次发作,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狠心在手臂划了一刀,以痛刺激,但痛归痛,神志却没有半点清晰。
已经没有退路了么?毫无选择,不得不召出云生弓。
“娘亲,对不起。”我低语,仰望涔涔的苍穹。
滂沱大雨止后夜空该是如洗过一般干净,整片整片通透的墨蓝色,无一朵乌云游移,但我看不见,我的目光追随不了火光穿透顶上密实的竹叶。有种无以名状的压迫感,伏在苍穹之上俯视便能看到竹叶间透出的微弱火光,在地面仰望苍穹却只能看到黑暗。
我丢掉手中长刀,周遭人见状反而不敢上前,接连退后几步,不知我意欲何为,我娘亲似是察觉到了我要做什么,在身后焦急大喊:“凊儿不可!”
我置若罔闻,轻阖上眼,双手捂住滚烫的胸口,感受那份已然迫不及待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