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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茂陵烟树生愁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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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凊儿,你走后不久王家村便来了一群生人,四处打听有关我的消息,询问十五年前是否有位身怀六甲的女子途经此地,那些个人模样凶恶绝非良善之辈,断不是你哥哥派来寻我们的人。村人性子纯朴自是不会出卖我们,可纸包不住火,他们早晚会找到这来,怕是连王家村也难免遭此劫。秦德祀乃是娘亲的故友,既然谢月琼都认出你来了想必他也早已知晓。若是今日所幸你能逃过此劫,便想法回秦府告知他一切,看在娘亲的份上他定会保你周全。而秦德祀医术高明说不定还能治好你这一身顽疾。”娘亲边给我梳头边言语,举止间,我感觉娘亲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规规矩矩坐着一动不动,不漏掉娘亲所说的任何一个字,却没听到言语中有任何一句有关于娘亲,不由不安地抓住娘亲的手,惊觉自己的手抖得更为厉害。“娘亲,你呢?”
其实我并不认为回秦府就一定安全,虽说在秦府有秦德祀的庇护,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谢月琼明里不敢但暗地里决计不会放过我。又如果□□分子找上门来,祸及秦家,那便是罪过大了祸及无辜,叫我于心何忍。
“娘亲不走。”娘亲莞尔,笑靥倾国倾城,“昨夜谢月琼未能得逞,今日再来绝不会放过我们。秦德祀想必多少察觉到了,娘亲留下来拖延些时候,说不定他们赶得及来,这样或许能保住你连同全王家村的村人。”
“不行!”我断然拒绝,撑起虚弱的身体,往后缩了缩再次避开娘亲,“娘亲不走我便留下来。”
“傻孩子,留下来陪娘亲一块死吗?”娘亲一把便将浑身虚软无力的我拉了过来,继续给我系腰带,接着又给我套上鞋。
“娘亲不走我便不走,要死要活都一起!”
我忿忿然看着娘亲,使出全身力气推开她,接着奋力翻身下床,没走几步就摔倒在地。娘亲赶紧扶起我,心疼地吹拂我擦伤了的手。我咬紧牙,忍住落泪的冲动紧紧抱住娘亲,心在抽痛,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与娘亲分开,害怕这一分开便是永别。
“凊儿,就当娘亲求你好不好?娘亲只希望你活下来,不管今后永川找不找得到你,只要你能平平安安活着就是娘亲最大的心愿。”娘亲哽咽,充盈的眸子满是悲伤满溢,目光乞求。
屋外大风狂虐,嘶吼着仿佛要将整座竹屋平地拔起,满目凌乱,不过午后而已,天空已黑得几近傍晚。
身外的寒冷与体内骤然升起的灼烈感将我分离,气血剧烈翻滚,四肢百骸如蚁潜伏,我晃荡了几下轰然倒地,娘亲慌忙将我扶起,而我浑身瘫软如泥,动弹不得,她只当我是心疾复发,却不知是毒性发作。
“凊儿,眼下逃命要紧,娘亲将你藏在地窖之内,待到安全了你便出来想法前去秦府。”娘亲言语坚决,不由分说将我拖到后门口。
门一打开,猛烈的风便卷起枯叶呼啸着冲进来,撞到身体上激起冷硬痛感。平时看似文弱的娘亲此时才现出她强势的一面,不顾我的挣扎将我扶往后门外的地窖,接着动作飞快但依旧轻柔地将我推进近两米深的地窖,我只得眼睁睁看着娘亲盖上木板,把光亮完全覆盖,之后脚步声越去越远,感觉滚烫的眼泪不断流出,面上湿漉漉的。
我无力地趴在地窖内,脸贴在湿润的泥土上,周遭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外面状况如何,也不知道娘亲将如何应付。
痛恨无力的自己,痛恨自己的无能。
一次次蓄积气力起身,却又一次次扑倒在地,听见心跳忽快忽慢地跃动,灼烈感愈发强烈,我按住胸口,试图压制住它。胸腔内气血翻滚,我止不住地剧烈咯血,滚烫的血流经皮肤的感觉与体内叫嚣的云生弓相和,意识变得模糊,浅得什么都抓不住,似稀薄的空气。意识开始模糊,几乎分不清自己是否睁着眼,只觉得口中有液体汩汩流出。许是栾花毒性引发了心疾。
眼皮愈发沉重,我努力集中意志撑开它,奈何一开一阖眼前都是漆黑一片。我用力咬破下唇,以痛楚来刺激脑子清醒,浑身瘫软无力,胸口痛得无以复加,好像有什么东西几欲破出,却无以挣脱,只得不甘地被束缚在血液里沸腾燃烧。我蜷缩着强忍剧痛往湿软的土里钻。
娘亲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召出云生弓。我知道的,因为病弱无能的我无以驾驭。一旦云生弓出世,不知将有多少人虎视眈眈,明暗皆有,病弱无能的我要如何招架?甚至还会祸及身边人,过着更为狼狈的生活,整日逃窜,朝不虑夕。
娘亲想我活下去,却不知我已身中剧毒,眼下开始毒发,命不久矣。但是这样死的太慢了,三天才会毒发身亡,等我死了再重生才去救娘亲就什么都晚了。
蓦地,从地窖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刀剑出鞘的尖锐声响,那声音尖锐得好像要刺破我的耳膜,我屏住呼吸,生怕吸气大声了叫他们发现。
有人声,很多人的声音,语气之中全是杀气,但没听到娘亲的声音。有人踩在盖住地窖的厚实木板上,咚咚咚的声音低微,但仍可听出那步子坚实厚重,丝毫不顾及动静大了让人发现。我听见陆陆续续有人从地窖之上奔过,为数众多,他们一部分从后门进了屋子,余下的再没了动静。我从声音辨别出了大致形势,那便是竹屋被人包围了,却不知娘亲是否在屋里。
我在地窖里边听得心急如焚,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隐约听见进了屋的人在翻箱倒柜肆意破坏,留在屋外的人在谈论着什么但我听不清,我迫切想知道娘亲是否安然却不能知晓,急得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离开地窖救娘亲,一定要救娘亲。
脑海里的念头如此强烈,只此唯一。
我深深呼吸,让自己先冷静下来,想方法脱困好去救娘亲。
轰——
地面蓦地传来一声莫大巨响,接着便是许多人的惨叫声,震得上边落下许多泥石在我身背。我凝神静听,但那巨大声响过后外边便如死了一般寂静,再无半点声音。我不知道发什么事了,心里愈发不安起来,但直觉告诉我娘亲尚且无碍。可那是直觉,仅仅是一种感觉,并非我亲眼所见而确定的事实。
心跳声怦怦,疾疾跃动,仿佛抖动了身下泥土。我趴在地上,将整张脸埋入泥土里,鼻息里全是泥土的香气,十指亦是深陷其中。泥土的冰凉让我逐渐冷静下来,我缓缓理清思绪。
纷乱思绪的逐渐被理清,纤细末梢拼成一个单字:死。
——以最快的速度死去再重生,重生时体内毒性消除伤口复原如初,心疾可以无视,召出云生弓赶去救娘亲。
先前在后山没死成,现在娘亲不在,没有人阻止我正好可以毫无顾忌地想法设法弄死自己。但地窖伸手不见五指我找不到工具弄死自己,就是要撞墙也得先辨别出方位,思前想后我最终决定采取我一直十分恐惧的咬舌自尽。
咬舌自尽,思及此我禁不住打个寒战。
私以为咬舌自尽是所有自杀手段中最需要勇气的一种,自刎自焚割腕跳楼撞墙等等,诸如此类都是一鼓作气一刀子下去一罐子油浇灌纵身一跃纵情一撞,都有作用物或者说工具,加之凝聚毕生勇气在一刹那,就可达到最终目的,连反悔的余地都没。反观咬舌自尽,是以本身的力度来反作用于自身,所以中途可以反悔,成功率相当低,而反悔如果不及时那舌头咬到一半,要断不断,静待血流尽,简直生不如死。于是当我下了这个决定时,我顿觉自身形象高大无比光辉耀眼一扫前程阴霾。
坚定信念后,我挥手抹去脸上适才因手足无措因懦弱流下的泪水,深呼吸张嘴预备咬舌自尽,忽觉揩去泪水的手背湿热,蓦地忆起在秦府发生的事。
雨,我能叫停雨,那么是否可以唤雨?我先前曾推测云生弓遇水不灭说不定还能控火,或者说甚至我也可以控火?
这样想着时脑海中突闪两字,我脱口而出:“雨来。”
没过多久上方就开始渗水,水流激涌,很快我就感觉半边身体没入水中。我侧头趴在泥地上,不断上升的水位在我眼角摇曳,我冷得浑身发抖,却无所畏惧,因为我打算把自己淹死。
我借助水力很容易就翻了个身,平躺在地,以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迎接死亡,虽然浑身依旧瘫软无力。为了让自己死的快点,我解开腰带吃力退去外衫仅着中衣,让寒冷侵袭得更为彻底。虽然冷得浑身发抖,但我心中狂喜,猜想是先淹死还是先冷死。可惜未等我感觉哪方更胜一筹时就失去了知觉。
我以为我死了,但是没有,我依旧活着,因为浑身又痛又冷一点也没有传说中重生会宛如新生一般的感觉,这让我无比悲愤。
地窖已然成了个水池,我不沉反浮,漂在水面,浑身冰冷至极,伸手便可触及盖住地窖的大木板,于是我随手一掀便没了阻碍,这让我很是惊喜。
气力回复了,许是因为刺骨寒冷暂时压制住了栾花毒性。
反应过来后我手脚并用连忙爬出地窖,只见外边天色暗得如同夜晚,滂沱大雨也冲不淡扑鼻而来的浓重的血腥之气,这让我十分恐慌,大脑瞬间中空几欲昏倒。
使命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点后我疾疾站起来,鞋子掉了也顾不得捡起来穿上,赤脚踩在泥地上,转身推开后门进了屋,只是进屋后我就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屋子里一片狼藉,被人搅得天翻地覆,原本竹屋虽然简陋但娘亲布置得温馨雅致,颇有格调,眼下桌椅倒翻,茶杯碗盘四散碎裂,棉被让人随意丢在地上,上边脚印凌乱,衣柜倾斜,抽屉被粗暴拉出,里边衣物外垂。
我浑身湿透,伫立当场,发梢的水滴不断下落,落在棉被上飞快晕开。我捂住胸口,心跳狂乱,疾疾跃动着就快要让我窒息,我不敢停留,强迫自己迈步,脚板踩在碎裂的碗片上,那痛与胸口的痛夹击着我难以动弹。
到前门的路其实很短很短,这一路若在平常,那便是短得无需计数,只是几步的距离,不过几秒的时间,但我此时此刻满怀忐忑之心,步子沉如千斤重,迈了一步后就不敢再迈下一步。心里反复念道若娘亲有个三长两短谢月琼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谁想竟然听到了声音,惊觉原来自己已经紧张到了这种地步,不知不觉就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而这声音颤抖不已。
我缓缓停下动作,立在前门口,看着紧闭的屋门,全身僵硬着一动不动,两眼什么都看不见,一片模糊,眼泪不停流出,大脑混沌得连现下是昼是夜也不知了。
恍惚间我似是又看见了那夜秦府别院一夜落尽的桐花,纷扬的紫雨,桐花的清香,带着死亡的气息,与无尽的伤悲。耳边簌簌的落花声不绝,还有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筝声,那声音在茫茫白雾中流转,萦绕清风随云雾散去。
我深深呼吸,长长吐气,这才颤抖着拉开木门。
大雨摧残了院里的桐花,枝叶上零零星星还余几朵,却也是残缺不全,摇摇欲坠,四分五裂。不绝的滂沱大雨哗啦啦下着,眨眼间就将那仅余的几朵桐花全部打散在地,树上再无桐花。
院内尸横遍地,个个身穿黑衣,大雨冲刷着满地的血迹,我的目光在尸体中逡巡,迫切地搜索着那抹素白。只是来回巡视了好几圈都没见娘亲那一抹素白,这让我安下心来,紧绷的神经刹那放松我差点因此瘫软在地。
脚下是被雨水冲击出许多密密麻麻小坑的泥土,途经一具尸体,立在他身侧,感觉脚下雨水格外粘稠,淤积在我赤脚踩下的泥坑里,尚存一丝余温,微微低头便是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让我几欲作呕。
我克制住呕吐的欲望,随手捡起一把尸体边上的长刀,顾不得抹去脸上雨水,忽略脚踩在细碎石子上的那种尖锐地疼,转身凭直觉直奔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