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坤醍

21、第二十一章 灵通

　　沿途的风景很美，错落有致的村庄在视线内蔓延。
　　慧如一路策马奔驰，对于将要面对的未知世界既充满期待也有顾虑。回首过往，走至今日，她已经完全跳脱小家碧玉的路线了，甚至可以说，在这个年代里，她有时比男人更敢想敢做，更有魄力了，这是好是坏她不想深入地去琢磨，因为即使是那样去琢磨也不会有个定论，每个人所处的位置、环境、思想都不相同，关键只在于是否合乎自然之道，是否顺应时势的发展，这就够了。
　　一路上她在思考走到今日的自己到底该如何来给自己的人生定位？无论如何，给自己的人生定位是尤为关乎成败的。她发现她的内心是个矛盾体，一方面既想做一些真正让人民受益的事情，一方面又毫无野心，视名利如烟云。但是如果她要把事情做好，就得真正融入人群中，与大众建立起某种关系。而另一方面，她又刻意地与任何人保持一点点距离，因为她的想法常常与大众的不大一样，她很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但是出于尊重，她从不轻易地与别人就观点的不同来起冲突。这是她的挣扎，它们常常在困扰她的行动。
　　但是有一天她忽然就想通了，根本没必要太在乎别人怎么看，也无须拿别人的做法来折磨自己。你好好地做自己认为对的又经得起客观检验的事情，其他的你不要想太多了就好了。
　　正是初春时节,路的两旁春意盎然,行路久了便开始感到困乏。到达宾果州的时候，已是傍晚，慧如和书童便下榻在一个小客栈里面。
　　这里民风淳朴，人民过着安定自在的生活。整条大街上看到的都是欢快人的面容。慧如和书童又上街买了一些零食回来，书童倚在窗前看外面的热闹，慧如则打开行李拿出书来看。
　　是夜，慧如梦中又见到了个背对着她翩然而立的男子。这一次，她好好地向他道谢，感谢他以前数次在她需要指引时给予的帮助。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说。
　　“容我冒昧地问一句，您是谁？为何入得我的梦来？”慧如问。
　　“我是谁并不重要，姑娘，你相信人与人之间可能存在有奇妙的关系吗？”
　　“当然。”
　　“姑娘明日请往会元州方向回家吧。”
　　“为何？往雨纱州方向不是更近吗？”
　　“一切的抉择在于姑娘，但去与不去的结果分别会很大。”
　　“哦。”
　　“来来来，请随我来，我带你去看风景。”他轻声说着，侧身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便飘了起来。就那一瞬间，如电光闪一般，他的侧脸嗖乎间掠过她的视线，他很快便转过头一路在前面引路。慧如在后面跟着，心里回味着他的侧脸。忽然脚下踏了个空，她哎呀一声从梦中醒来。梦中那男子的侧脸由于他转头过快没有看清晰，但却是极好的轮廓。
　　“缘何会经常梦到他？很确定地，我并不在现实里认识他，难道是前生我和他有缘？唉呀呀，怎有这等事！”她赶紧说服自己放弃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是心里同时决定：明天往会
　　元州方向回家。为了走得安心一些，她决定一大早就向这里的居民打听一下会元州的情况。
　　“明日在圣法寺将举行一年一度的地藏菩萨圣诞法会，届时各地的高僧大德都会在会元州会聚一堂，还会有开示的环节，人们都会去，祈望能得到他们的加持。”
　　“那就太好了！”慧如马上决定往会元州出发。她想这真是一个增进佛学知识的好机会。
　　来到会元州已是傍晚，只见这里环山绕水，中间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一些民居，半山腰到山顶都是寺庙。佛音袅袅，香气萦绕，佛钟悠扬。慧如决定要住下来参加法会。
　　那天晚上她向别人打听有多少高僧大德到来，从里面她听到了了空大师的名字，她低声地念着他的名字，那名字仿佛音乐般使她心情愉悦。
　　她在黑夜中睁着眼睛等待着黎明来临，丝毫没有睡意。这一夜缘何如此漫长？
　　这夜，她怎么也无法入睡。
　　仿佛要听从某种感召一般，她来到这里。似乎在等待着冥冥中的某种因缘。
　　次日一早，她双手颤抖着洗完脸，换上一身清爽端庄的服饰，随人潮进入寺庙。高僧大德们一一进来，她搜索着了空大师的身影，但是她没有看到。她又换了位置，还是看不到他。她想，也许他有事没有来吧。正想着，仿佛有某种强烈的气场出现，了空大师向她站着的方向走来，神情安详，那一双仿佛了知一切的眼睛闪闪发光，他微笑着从她身边经过，就像一阵清新的风吹过一般。慧如和其他人一样赶紧双掌合十向他行礼，他也双掌合十轻轻走过。
　　慧如的心忽然感觉很安定，能量就像阳光一样洒落在自己身上。
　　她静静地看着坐在台上的他，静静地听着他的声音，那声音仿佛被赋予了魔力般耐听。她静静地流着泪，感动的纯粹的泪。
　　人要喝水、呼吸空气，吃从地上长出来的蔬菜、水果，这是人与天地、大自然之间保持着的某种微妙联系。人离不开这些东西，人从这些东西中吸取了某些能量而得以生存下去。她忽然觉得她和了空大师之间也存在着一种微妙的联系，那是她得以坚强活下去的能量。
　　法会开完之后，了空大师和其他高僧大德们一起从台上退去了。她静静地走出寺庙，心想着要不要去单独见见他。她既那么希望见见他又恐自己的求见打扰了他的安静。但是不见见他，她要怎么熄灭那种强烈想见的感觉？从了空大师经过她身边时她就能感觉到了空大师是知道她来了，师徒一场，怎可如此不打一声招呼就走？她的思想在挣扎，人们微笑看着这个奇妙女子欲走又留的样子，是她的矛盾心理被别人洞悉了吗？还是因为她身上那清雅脱俗的气质？她赶紧低头退避。
　　人们都散去了，此时正是僧人们用斋的时间。她向一个和尚打听了去斋堂的方向，就去了。但是就要到斋堂的时候她又却步了，她轻轻地转身退了出来。和风吹拂着她的脸，徘徊在安静的寺庙，感觉就像回到了家却又没有勇气进去一样。她又流泪了。
　　感觉有轻缓的脚步声传来，她赶紧擦了擦眼泪，转身看去，了空大师正用清澈的目光安静地看着她。
　　“啊！文觉，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他用轻快的语调叫出只有他知道的名字。
　　“大师，我很荣幸能在这里见到你！”她向他行礼。
　　大师理解地点了点头。
　　“这些年你没有丢掉禅修吧？”大师问她。
　　“是的，一直有坚持。”
　　“嗯，看得出来。”
　　大师边说边领她到走廊边的长木凳上坐下。
　　两人都那么沉默，但感觉并不生分。在交谈中她向大师简略地讲了一下自己这几年来娘亲去世以及之后行医、求学的事情，但是在谈起这些时她发觉记忆里的事情远不如未来清晰，大师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
　　“阿弥陀佛，人生总有些事情需要经历需要忍耐才能成长的。”大师说。
　　“是的。”她很害怕大师会问起她是否成家了，但是他一直没问。她感叹，做一个与任何人相处都能够自在愉快的人，需要有一颗圆满的心。他是这样的人了，而她还不是。
　　两人交谈了一会儿便告别。
　　慧如回到旅馆，和书童小翠一起整理了一下行李，洗了个澡，觉得浑身无力，便早早睡下了，但是睡不着，精神恍惚，入夜时分感觉头开始痛，赶忙叫醒小翠，小翠一看，慧如脸色灰白，语无伦次。小翠赶紧去找人来，得知这一带并没有郎中，于是她跑去请了空大师帮忙。此时了空大师正在寺庙的一个房间里面打坐，听得小翠说明来意，便随小翠去了旅馆。
　　进门一看，慧如的脸色惨白，十问九不应，眼神散漫，已然奄奄一息，吓得小翠手脚直打哆嗦。
　　了空大师说：“她病得很严重，但是别太担心，你去端盆温水来。”
　　小翠便端来了一盆温水。
　　“替她洗个脸，但不要和她说话。”
　　小翠便替她洗了个脸。
　　“施主请坐到侧边。”了空大师说，小翠便坐到了一边去。了空大师在离慧如三尺之外的地方盘腿坐下，开始双掌合十屏息念心咒。
　　晕沉沉的慧如恍惚中来到了一座深山中，四周飘着云朵，山中空气清新，四周一片静寂。然后听到有个声音问她：
　　“你怎么了？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
　　“我感觉到心绪不宁，内心在痛苦挣扎。”慧如答。
　　“为什么会这样？痛苦的源头是什么？”
　　“我认识了一位很让我敬仰的大师，我从他的身上领悟到了佛学的博大精深，我追慕他那种内心的平静与超然物外的精神境界。那也是我内心里向往的人生境界。只是我还达不到那么纯粹，有时我还贪恋人世间的种种感情。但是我又做不到像一般大众那样在乎那些物欲的东西，所以我没办法入世，也没办法出世。我活了将近三十年，按尘世的标准来说我应该成家了，在家里好好相夫教子才是这个年龄段的女人的要事，可是我又那么地享受独身，很多女子不依靠男人就似乎不能活下去，可是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在物质生活里我可以不依靠男人而活，精神上我却渴望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于是，我就成了俗世人眼中一个失败的人，因为我没有这个年纪的其他女人所拥有的一切。但是那些东西我并不在乎，我就成了一个世人眼中悲哀的存在。于是我就有了挣扎，到底是遵从自己的意愿活着呢？还是循着俗世的那一套标准去活着？”
　　“你想成为一个遵循你内心意愿的人还是符合大众标准的人？”
　　“我希望成为一个能遵循内心意愿但又不脱离大众标准的人。”
　　“不能太贪心。但是如果你的境界和能力很高也可以接近这个目标。不过无论如何，效果通常在理想之下的。你说你现在常有比众人活得失败的想法，那是你自己的想法，别人不一定都这样认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你现在羡慕别人的某些东西，别人现在也羡慕你拥有的某些东西。上天其实很公平啊！付出的终会得到，得到的必须付出，在时间的长河中轮转，一样都不会少。至于是遵从自己的意愿活着或是遵循大众标准而活，你觉得怎么样会快乐一些呢？”
　　“遵从自己内心意愿而活同时也要顾及到大众的。”
　　“嗯,你是个对自己有高要求的人。我建议你先听从内心的美好意愿来活，注意，是那些美好的愿望。佛曾说：真正的幸福，就是以美丽的心活下去。你自己首先是美好的，辐射给别人的就会是美好的东西。你现在的痛苦挣扎来源于你尚有私心,有私心就会生得失心,有得失心就会有痛苦。太早实现愿望的人，后半生容易落魄。所以，你不是比别人活得失败，你只是比别人实现愿望的时间要晚一些而已。多想想你拥有的，不是觉得庆幸吗？不要拿别人的成就来否定自己。人与人之间是不需要作比较的。”
　　“谢谢！”慧如睁开了眼睛，看到专心念佛的了空大师。
　　“哎呀，姑娘醒过来了。”小翠在一旁高兴地叫。
　　“多谢大师的指点！”慧如向大师行礼。
　　“不客气。”大师起身告别。
　　“大师，此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了，我真希望在我感到迷惑时能得到你的指导啊！”
　　大师停下了脚步，回到桌子旁，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递给慧如
　　：“如果你有事找我，找一处安静的地方，虔心地念这个密咒三百遍，便能和我进行交流了，无论我在何时何地。”
　　“谢谢！”
　　大师微笑着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