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坤醍

17、第十七章 锤炼

　　“如果一个病人在春天双脚痛痒难耐，尤其是脚指头，站立时疼痛加剧，到了晚上则变成肿痛，你诊断为什么病？”十一婆问慧如。
　　今天一早十一婆派人来请慧如前往她的住处，听说她最近身体状况每日下降。
　　“在春天疼痛的话与季节气候有关，病人可能是湿气过重。如果伴有痛痒症状......嗯，根据医书上说，人体积攒的毒气大部分由脚底散发出去的，春天是主生发的季节，所以这种疼痛有可能是体内毒素积攒过多，排发不及所至。”慧如小心谨慎地回答。
　　“应是这么分析，但不完全。还有可能是感染有病菌。如果诊断的话应从哪些方面着手？”
　　“去湿，解毒，消炎。内服外敷，双管齐下。”
　　“嗯。”十一婆费力地站起来，慧如忙搀扶。她带慧如来到一间房间里，全是各种各样的草药和她的就诊笔记。
　　“这些东西你会用得着，那些笔记你拿回去看看吧。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每天抽些时间来认这些药，有不懂的就问我，去吧。”慧如把她扶到一把椅子上坐好，然后她去看那些笔记，里面有许多是慧如没有接触过的病例。慧如在十一婆跟前跪下：“谢谢您，您就是我的老师，老师请受学生一拜！”说罢就向她扣了三个头。
　　此后每天她都抽时间过来跟十一婆学习辨认那一房间的草药，并且作下详细的记录。
　　两个月之后，十一婆在椅子上安详地过世了，按她的遗嘱，那一房间的草药都供慧如行医之用。
　　“为何冷落她？”慧如找了个时间见了李岛于。
　　“因为没有爱。”
　　“你可以不爱一个人，但你要善待她，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值得被善待被关注。你想过没有，你的冷落会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
　　“我知道，我做不到关爱她。”
　　“你的心就真的这么窄吗？我曾经以为你这个人不错，现在看来你连对人起码的尊重都不懂得了，看来是我以前高估了你。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欠你什么，没有义务要承受你的折磨。”
　　李岛于没有说什么便走了。

　　慧如不断地积攒着各种病例，精心地用一个木箱子装着，渐渐地一个箱子满了，又新增了一个箱子。前来求医的人越来越多，慧如、阿旺、小晴每天都忙个不停。这样的状况慧如反而隐隐不安起来。古人曾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慧如觉得自己就算拥有再精湛的医术，如果不能后继有人也没有什么意思，于是她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家仁。‘仅我们几个人懂医术没有未来的。要让整个乡的人，至少每户人家有一个人懂得基本的病患原因及用药。大家都懂了，健康才会有真正的保障。’慧如想。
　　“姑娘，你有没有想过，出诊起码有出诊费，如果大家都懂医了，我们减少了出诊的机会，我们的收入也会大大地减少啊。”阿旺劝说。
　　“赚大钱不是我的本意，收入够正常开支了就可以了，机会应留些给别人。钱多了是负担，乱心绪。我们应随时警惕自己走入金钱的圈套。我更需要多些时间看书、习画，以保持持续的进步。”
　　于是她每十天给乡里人举行一次医学知识的传授，这样一段时间之后，乡里人都掌握了基本的医学知识，上门求医的人开始减少，人们也懂得自己去采草药了，一时间慧如出诊的机会少了，小药馆的生意也淡了许多，但慧如却很开心。
　　不过又一段时间之后，上门买药的人又逐渐多了些，因为人们发现慧如家的药材总是那么地好，价格也很优惠，比自己去采的要好。所以慧如小药馆的生意基本没有受到大的冲击。
　　眼看着慧如开的小药馆有生意，有几个乡亲也想开个药馆，又不好意思明着和她抢生意，就去请示镇长，镇长当然希望没有垄断的现象，很高兴地许可了。他们又去试探慧如的意见。
　　“很好，这样当然好。行医毕竟不是一两人的事情，需要更多的人来做这些事情。”慧如很高兴乡亲们这样做。
　　“张姑娘，李夫人快要生了，她叫你赶紧去。”李岛于的管家匆匆跑来。
　　慧如便急匆匆地赶了过去，这是她第一次登门到李家，李岛于已经在客厅等候，见她进来，他起身迎接。
　　“尊夫人房间在哪里？”慧如直奔主题。
　　李岛于带她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一路上慧如没有和他说一句话，她的心里只有那待产的女人和腹中孩子的安危，李岛于和她并肩而走，也是心无旁鹫。
　　来到房间里，慧如便开始检查她的胎位并做好接生准备。
　　忙碌了一整个下午，小孩顺利出生。慧如把小孩交给李岛于，自己坐下来歇了口气。便听外面传话说有一老人家摔伤了，叫她赶紧去。她喝了几口水便起身告辞。
　　“她这几天大小便可能不大方便，你们要帮助她。给她吃些进补的、软的东西，注意保暖，还不能到处走。我明天会再来看看她的情况。”慧如对李岛于说。
　　“谢谢你，张姑娘！”李夫人向她微笑着说，感激的眼神，慧如回赠一笑，匆匆离去。

　　如此忙忙碌碌，岁月更替，五年嗖乎而过。在这五年里，慧如一心行医，经历了许多人事上的纷扰。下面这段是最重大的一次。
　　某日一位远道而来求医的病人的家属求见。
　　“我爹最近老说心脏疼，昨天还呕血了，请您赶紧去看看吧。”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说。
　　“他具体是在哪里疼？心脏是这里，肝部是这里，肺部是这里。”慧如边指示着身体的部位咨询他。
　　“这一带都疼。”
　　“哦，好，我准备一些药便随你去。”慧如知道那应该是肝部出症状了，如果会呕血那证明已经很严重，于是她赶紧把医治肝病的相关药材都准备了一些，背起药箱便出发了。
　　去到一看，病人的脸色蜡黄，不但肝部疼痛，腰部也疼痛，还咳嗽。
　　慧如把脉之后发现脉象也不大正常，细问他疼痛的具体位置，果然是肝部病重，并且由于抵抗力下降的缘故，肺部也受到病毒感染。这种病人一般存活不超过半年了。慧如知道药方也无法根治，只好开一些缓解病情的药物嘱咐他的家人熬成药汤给他服下。带的药物分量不多。她嘱咐病人的儿子与她一起回去抓几剂药。
　　“病情比较严重了，肝部病变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我现在能做的是开一些缓解病情的药，你们多注意他的饮食吧。不要给他抽烟、喝酒，不要吃油腻的东西，切记。”
　　慧如便带着病人的儿子回家拿药了。
　　开好药方给来人带回去之后，慧如便进了药馆帮小晴的忙。
　　哪知在晚上的时候那男子忽然跑来告知说他爹喝下那药不到三个时辰竟忽然浑身难受，挣扎得异常厉害，不久竟断了气。
　　慧如嗖地站了起来，心里着实吃惊，按理说开的都是温和的药物，怎么也不至于一下子要人命，这人命关天的事情她向来谨慎。
　　“他在喝药那段时间可曾吃过其他东西？”慧如问来人。
　　“没有。”
　　“那几个时辰谁和他在一起？”
　　“我的远方姑姑，他的妹妹。”
　　砰砰砰，外面又进来几个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张姑娘，请您跟我们回去一趟。”
　　“好。”慧如答。
　　“病人身体已经病成那么样了，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你们怎么可以凭一碗药汤就怪罪我们家姑娘呢？”阿旺忿忿不平。
　　“那我们回去看了再说，我会找人来做公正的。”年长一点的一个男人说。
　　慧如没有多说一句话，当即上路，阿旺随着走。
　　到了病人家里，慧如检查了病人的身体，没发现什么异常，样子倒有点像中毒。但那些药的药性并不会使人中毒，情况奇怪啊！一屋子围着的人，似乎随时准备上前来揍她。慧如仔细询问了病人的亲属们,没有问出什么线索来。只好吩咐阿旺：“速回去请镇长来。”阿旺便出发了，病人家派一人随他去。
　　“张姑娘，你看怎么办？”年长的那个男人问，话里充满危险的意味。
　　“那些是温和的药，实在不至于要人命。”慧如简单地答。
　　“无论如何,他是吃了你开的药方之后才这样的,肯定是你没有诊断仔细,你撇不了关系的。”
　　“对于这种病症的诊断结果如果存疑问，你们可以去找更资深的郎中来做定论。”慧如面不改色。
　　“郎中很快便到。”
　　不一会儿，一位老郎中来到，就病人的病症来看，诊断结果果然与慧如的相当。其他人便没了办法。
　　“但是毕竟人死了，死得那么突然，您要负责任的。”年长者说，病人家属在里间哭。慧如的心忽然很疼，忍住快要流出的眼泪说：“一切等镇长来了再说，该怎么做我不会逃避的。”
　　镇长来了之后，也是感到突然，然又是个确实的事情，只好两方人坐下来商讨赔偿之事，最后达成共识：慧如需赔偿病人家200两银子。慧如也没说什么就答应了。这是慧如家几乎所有的财产。
　　从那天起，乡里又起了闲言，说慧如医病竟把人给医死了。一时间，上门来求医的人便少之又少了，偶而有上门求医的人,也都毫不客气地把丑话说在前头：‘张姑娘你可要小心别开错药啊，人命关天啊。’那些暗带怀疑与讽刺的话在那段时间里她听得很多很多。她只好点点头，不多说一句话。
　　除了偶尔有些人来买草药之外。门庭瞬间清冷。
　　“姑娘，我们离开这里吧，这样下去靠什么生活？”小晴央求慧如。
　　“小晴，这个时候我们不能走，要走也要走得漂亮而有尊严，这个时候走就等于承认了我用药有错，这个我不服。”慧如说。
　　“要不把药馆先关了？你看最近一天来的才一两个人，也好节省一个人力。”小晴问。
　　“不，药馆不能关，我们是做这行的，如果把它关了，那就等于我们向外人宣布我们自己也没了信心做下去，又将谈何东山再起？所以，哪怕是一天或者一个月没有一个人来光顾，也要开着。”慧如说。小晴肃然，不敢再提。
　　“我们有一块地，可以种一些庄稼，种一些菜，养鸡养鸭。我们不要靠别人，我们要靠自己活下去。”慧如接着说。
　　然后慧如就带动家人在那块地上种上了庄稼、四季时蔬，养起了鸡鸭。
　　通过这件事慧如意识到了作为一个郎中，有时候并不能对于病人的病情有十足的把握的。需要很专注谨慎。如果那天她放弃配药，也许就可以避过这件事情，但是作为一个有良心的郎中，哪怕对于一个已经无力回天的病人也不应该放弃医治，所以她一直坚信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做错。但是病人的突然死亡又是对她行医信心的一个大激荡。还要坚持吗？还是放弃？不，还是要坚持，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应有思想准备去承受这些事情。但是方式也许可以更灵活多样一些。
　　于是她开始著书，写《药性近反全书》。她要通过这本书来指导更多的人远离疾病，她的心并没有一丝怠慢生命之意。
　　就在此事过去半年后，有一天镇长带着一妇人前来求见。
　　一见到慧如，那妇人便哭了起来，慧如很是疑惑。
　　“张姑娘，我是向你赔罪来的。”那妇人忽然向她跪了下来。
　　“有话起来说吧。”慧如平静地拉她起来。经过了那么多事之后，慧如的心已经变得坚强。
　　“我是半年前那病人的妹妹，半年前的那天下午我去看望他，正好家里人都需要出去忙活。就我和他两个人在家，我按大嫂的吩咐熬了你开的药给他喝，喝了之后他忽然话多了起来，看见我带了酒来，就一直说想喝几口。我当时也不晓得他那病不能喝酒，一时心软就给他喝了几口。不料喝了不久他就浑身不舒服，我害怕极了，赶紧给他喝了一碗水，还是没压住，我吓得要命,赶紧把带来的那缸酒倒到河里去了。回来一看，他就.......这半年来我老做恶梦，心里不安生，我就去请教了一个郎中，才得知哥哥当时的身体不适宜喝酒，一喝酒就会中毒。所以我才来向您请罪。”
　　“张姑娘，我和他家人都商量过了，他妹妹也不是故意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大家也都不要怪谁了，他们家愿意退还100两银子给你，明天我和你过去落实一下。”镇长说。
　　“事情讲清楚了就好，那100两银子不用退还了，当是我行医路上的一个教训吧，明天我就不过去了，麻烦镇长代我转达一下吧。”慧如真是悲欣交织，送走了两人，坐在院子里发了好一阵子的呆,苍天有眼啊!感谢!
　　从此门庭又渐渐多人走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