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慌乱》采薇阁主

2、第二章

　　“峥哥儿……”
　　少年抱了满怀的东西，趴在围墙上晃悠着腿，看年轻的男人在小花园里焦急地呼唤。
　　白露时节，凉风已起，顺着指尖缠绕。
　　初见时那人还带着青涩的五官，随着年月推移，长成了令所有见到他的人都暗暗惊艳的明丽清越，如同乱世泥潭里的一株青莲。而在这一刻，阳光还暖，洒在那人的眉眼上，氤氲成温柔的陷阱，让他看着，无法自拔。
　　云李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情意不明的深蓝眼眸，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无奈的笑容：“小崽子，你又偷偷跑出去了？”
　　“老男人。”顾辽峥呛了一句，翻身跳下了围墙。
　　云李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心中漾起苦涩：这孩子的身手是越发的好了，不知捕食者的本能还能藏着多久。
　　许是混血的缘故，顾辽峥长得很快，才刚成年就将西洋人高鼻深目发梢带卷儿的特点显露得一干二净，再加上他瞳蓝如海，睫似蝉翼，不经意的垂眼回眸间宛若异域的神祗，连身上的肌肉线条都流畅完美。
　　“看什么？”顾辽峥瞪他一眼，好似方才偷看得入了迷的人不是自己一样，从怀里掏出什么塞到云李嘴里：“分你一个。”
　　云李回过神，出口的话变得含混不清：“唔……王大捏又粗耐卖糖葫努了？”
　　“嗯，”顾辽峥偏过头，“看有你喜欢的山里红，就买了。”十八岁的少年，连侧脸都写满了叛逆，神色比当年雨中的执着还要鲜活，却瞒不住耳根一点燃烧的颜色。
　　云李眉眼弯弯，含着红里还透着青黄的糖葫芦，扳过少年的脸，踮起脚尖，用手绢细细擦着比他还高一头的少年的鬓角，好像在无声地笑他出了一身的汗。

　　两人呼吸相融，恍惚间，顾辽峥闻到了一股子直往骨头缝里钻的清甜，比起平日的饭菜香了无数倍，勾得他心肝儿肺都在颤。
　　他忍不住循着味儿低下头，含住了那几根修长的手指，卷起舌，慢慢舔/吮。
　　那双手本是极好看的，却因为常年泡在冷水里干活儿而变得有些粗糙了。
　　好甜……
　　像山里红裹了满满的麦芽糖。
　　“啪嗒”，地上碎裂的糖葫芦给这弥漫开来的暧昧画上了突然的终止符。
　　某些隐晦的心思被无限放大，被毫不留情地拆穿，却又被人慌慌张张地掩盖。
　　云李塌着肩，让顾辽峥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顾辽峥没料到这一幕，一贯少言寡语还没个好气儿的他这时候更是解释不得。
　　“云哥儿，太太叫您去一趟呢。”顾太太身边的宋妈隔着院儿喊，一嗓子打破了二人的僵持。云李应下一声，推开挡在门口的顾辽峥跑了出去。
　　很多年以后，已经功成名就的顾辽峥仍然会为自己这一天的年少轻浮而悔，悔彻心扉，悔不欲生。
　　如果他克制住了那该死的本能，是不是结果就会变得不一样。

　　被太太支使出来的云李走在街上，神思恍惚。
　　他不是对这半大小子的心思毫无察觉，权当是猫儿闻见了腥，早晚要开这一窍，也便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偷看个够去。
　　可他瞧着小崽子那副模样，是把自己当成了猎物……
　　本以为这一层揭开后，他会尴尬，会难受，会恐惧，却不想反而是让他松了口气儿。他自问，对这份看似有悖于伦常的情思，倒也没那么反感。
　　原来，他们表面看似你平我安，内心却早已兵荒马乱啊……

　　见不得光的胡同里，早有丑恶在蠢蠢欲动。
　　转过弯儿就到了顾家，云李还是没想好如何应对辽峥，不防身后，一只手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拖进了一旁的胡同口。
　　取回来的绸缎在他的挣扎中散落，铺成满地温凉的凄艳。
　　云李倒地前脸上挨了一巴掌，在眩晕中看出拖着他的是几个强壮却邋遢的男人。
　　“这是谁家的美人儿啊？”站在最前头的男人狞笑：“就这么随随便便走在街上，好像在和哥哥们说‘快来吃掉这块美味的小蛋糕’哟！”
　　糟了……
　　是流浪的捕食者……
　　很多找不到猎物的捕食者就会在街上流浪、发狂，猎物一旦落入他们手中，定逃不了一番折磨，以至于常有的被活活摧残致死。
　　云李摇了摇头，竭力让自己清醒一些：“放我走，我是顾家的人……”
　　“那怎么行呢？”另一个男人凑近他，极其下流地揉捏他的脖颈，白皙的皮肤随即泛了红：“我们都馋了‘小蛋糕’好多年啦，怎么能放你走呢？”
　　“不要……不要……救命啊！救……”云李的呼声被尽数捂在了嘴边，淹没在那些肮脏的词句中。
　　还有时间……
　　辽峥……这次你还能不能来救我？
　　求求你来……

　　顾辽峥心中不安的情绪越来越严重。
　　这个时间，足够云李从绸缎庄散步回家了。
　　是不愿面对自己吗？
　　还是……
　　顾辽峥想起了最关键的事，面色一沉。
　　他拿起买回来的另一只糖葫芦，咬下一大口。
　　他吃了王大爷摊上的糖葫芦十几年，然而从不像今天的这只……
　　没有什么味道。
　　他作为捕食者的天性已然觉醒。
　　也就意味着，云李是猎物。
　　不仅是他的，也是所有捕食者的猎物。

　　凭借着灵敏出众的听觉和嗅觉，翻出墙的顾辽峥很快锁定了情况有异的那条胡同。
　　他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当他看到地上纠缠的几条人影时，清晰地感受到了紧绷如线的理智，是怎样被怒火一根根烧断的。
　　他不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只记得滚烫的鲜血流淌在手上，那种带着恶心的、病态的快/感。
　　直到他陷入熟悉的怀抱和体温。
　　衣裳几乎被撕烂的云李，用尽了身上的力气拦住顾辽峥，像顾辽峥小时候每一次不睡觉闹腾人的时候那样，一下一下地安抚他：“乖，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听话，不打了好不好？”
　　“好……”满身是血的顾辽峥缓了手上动作，下意识地回应他。
　　卸了劲儿的顾辽峥瘫坐在地上，用自身的重量将云李抵在墙角，在他耳侧厮磨。
　　心尖儿上的人失而复得，惊魂未定的二人依偎着放松，而后，平稳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彼此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在满地的血腥味儿里升温，最终如花一般盛开。
　　云李觉得这不对。
　　顾辽峥也觉得这不对。
　　但他们在一起，好像就没什么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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