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慌乱》采薇阁主

1、第一章

　　风住云低蝉声静，阑暑将雨客不行。
　　晚戏是提前散的场，胡同口卖爆肚儿和酱肉烧饼的也早早收了摊，生怕一拖沓，过会儿让那豆大的雨点子追上自个儿，好端端的给浇出一身病来。
　　可向来是有怕死的，就有不要命的。

　　少年挣扎着褪下半旧的红衫，拿在手里细细摩挲上头龙凤纹的绣花儿。
　　那是“出嫁”前，病得瘦成了皮包骨的姐姐边哭边忍着咳嗽，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她止不住地掉泪，说：“李子啊，是姐拖累了你。”
　　“我咋就没直接病死呢……现在害得你要嫁给顾老爷换买药钱……姐是毁了你一辈子啊……”
　　“莫说这话，姐。没有姐，我连这十五年都活不成。”少年清脆的嗓音带着哭腔，失了往日的跳脱，反倒是有几分决然的硬气：“姐，你拿着钱去买药，把身体养好了，过一阵找人给我递个信儿，咱俩啊，就逃出北平，到乡下过活去。”
　　他哪儿敢跟姐姐说，说姐我也好害怕，我也觉得好丢脸，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去跳护城河了。
　　他只能安慰姐姐说，谁让那顾老爷这岁数上了还没儿子，鬼迷心窍地信了算风水的瞎子，非要买个窑子里还没开过苞的回去。顾老爷说过的，不会碰他。想他也不过是给顾家镇镇宅添添阳气儿，受不得什么虐待。不定这以后的光景还好着呢！
　　就好像，他这么说能说服得了自己。
　　可才挨到今儿……
　　今儿是他“出嫁”的第三天，本该是欢欢喜喜“回娘家”的日子。
　　“云哥儿，老爷让我知会你一声，”半刻钟前，顾府的老妈妈扔下一句话就忙不迭地逃离这间脏破的屋子：“你姐姐死了，想回去也是白搭。”
　　十五年的相依为命，叫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崩得人肝肠寸断。
　　不可能……
　　怎么就死了呢……
　　不是说，用几盒西药就好了吗……
　　他是亲手把卖身钱交给了姐姐的……
　　明明说定了，苦熬几日就一起逃走啊……
　　云李直直地瞪着眼，跪坐在霉气熏人的黑暗里，连脸上的泪流成了河也没知觉。唯有手里的绣花衫被攥成了团儿。
　　世道你不公啊！
　　跟在洋鬼子后面点头哈腰的偏能升官发财，生在烂窑子里的人再好，也是冻死饿死病死没人管的贱命，上哪儿说理去啊……
　　狗尾巴草还能扎在地里，他已经没有任何依靠和牵挂了……
　　这深宅大院的高墙，困也能困死他……
　　没的好活了，那就死吧……
　　死了，一了百了，下辈子，投个好胎。
　　只是，他死也不要死在顾家的腌臜池子里。

　　说来真是奇怪，一个寻死的念头居然足以撑着他逃出顾府，跌跌撞撞地穿过大半个四九城。
　　夜色是混沌的黑，大雨倾盆。
　　这是老天爷终于开眼，为尘世的怨男痴女、好坏姻缘一哭了。
　　还没来得及剪去的长发浸成水帘，散乱地贴在他苍白的脸上，遮住了空洞的视线。
　　雨水狠狠地打着河面，水里有股芦苇腐烂的味儿，在吸引自甘堕落的灵魂投身下去。
　　一步。
　　两步。
　　五步。
　　十步。
　　眼看着纤弱的红衣少年就入了水。
　　腿上突然被极大的力气拽住，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他垂下眼，让雨水糊得生疼，才想起来眨一眨。
　　是个四五岁大的孩子的轮廓。
　　湿透了的单衣被风一捎，寒意料峭。
　　老磨盘吱呀吱呀地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思绪挣扎着动了动。
　　他蹲下身，掰开攥着他裤脚的那双热乎乎的小手，然后起身迈开步子。
　　小手执拗地又抓了上去。
　　如此反复。
　　云李浑然不知自己的眼中聚起了一分活气。他低下身打量，这才注意到孩子的长相并不全似国人，是个混血儿。衣服破烂得不成模样，显然是被人遗弃了。
　　“你……”话才出口就成了一缕淹没在雨里的烟，云李不得不提高了声音：“你快去避雨，莫要多管闲事。”
　　也不知那孩子听懂了没有，反正是不撒手。
　　云李有些急了，推搡孩子的动作不由得粗暴了许多：“走开！”
　　谁想那孩子犟上了头，摔到一边，又爬回来死死抱住他的腿。
　　云李对上那倔强的眼神，触动心弦，突然就泪如雨下。
　　“姐啊……”
　　我错了。我错了。
　　这是你的意思，还有人要我，对不对？
　　你想让我活着，我就好好活，是不是？
　　等七老八十了，再下去陪你，行不行？
　　感觉到他变化的情绪，那孩子得寸进尺地站起来，伸手拽他的衣角。
　　云李将他抱起来护在怀里，转身慢慢地朝着原本拼命逃离的地方走去。
　　顾家家大业大，都养得起他一个废物了，还养不起这么一个孩子吗？
　　何况那挨千刀的顾老爷不总担心着无后么，这可就算是有后了。
　　原来夏天的雨总还不至于透着骨的冷。
　　恍惚间又回到了出嫁的那天，街上行人稀稀，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分明可辨。

　　云李赌对了一把。
　　顾老爷留下了那个孩子，起名顾辽峥，归在他名下养，倒是省去了几房太太明里暗里争抢的麻烦。
　　只有一点令顾家人顾虑重重。
　　检查过身体才知道，这孩子是个天生的捕食者。
　　捕食者成年后，体能的迅捷度远超常人，经过训练，其找不到猎物的暴戾、偏执还能转化为战场上的疯狂杀戮。虽然猎物的数量要远远少于捕食者，但无论是用于训练捕食者还是作为他们的奖励，都必不可少。
　　故而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猎物与捕食者，同枪支弹药一样，都是紧俏的战略物资，一旦身份暴露，压根儿没有权利可言。当局明面上发了令禁止人口买卖，暗地里却是官商勾结，在黑市上将猎物和捕食者当作商品流通。有钱有势的人家还会不断买来猎物，供养自己家的捕食者，待其成年再高价卖出。
　　云李的态度坚决得令顾家人意外：“这孩子我养定了，有我一口饭就有他一口饭，他要是上街杀了人，我一命抵一命。”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顾家人也不愿再打麻烦，将两人一块儿扔在偏院里，任他们自生自灭。
　　这一扔，便是二人相依为命的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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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开文，多谢支持啦！
这个文起源于最近网上流传的cake and fork设定，众说纷纭，没有找到第一个写出设定的太太，在此致歉。文中为配合民国背景特意改为猎物与捕食者，私设已有交代。
由于目前正在备稿两部长篇，这个文会很短小，写来练笔，请读到的人多多包涵！
关于备稿的两部，我会在本篇的最后一章放出相关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