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沉沉雪倾天》秦卿鸾

9、第五章

　　第五章

　　第二日，我便跟着那仙使来到王庭。
　　我甚是郁郁，从前去王庭总是绕着路上的仙山边采着药过去，这路上耗时从未短于两个月过。我因此很不清楚那路程，以为大约也要半个月才能行到，不妨不过一天便到了。
　　我思忖，大姐果然恨透了我那清净生活，尽想着法子引我早早出门，将我往热闹地儿推。

　　玉帝和王母出得门来迎我，与我寒暄了两句。然后王母便亲自带了我去我暂住的院子。院子甚好，所谓鸟语花香亭台楼阁，颇有一种细致秀气的味道。我很满意。
　　王母说：“三公主随意些，这四处景致还是不错的，趁宴会还有几日，你转转瞧瞧也好打发打发时间罢。”
　　我笑笑，欣然答应。大姐希望我别一直闷在房中，恨不得早早将我送过来，让我多些时间在外面，总也是为我好。

　　这样安安稳稳过了两日。
　　这一日我在花园中折了枝花扯着花瓣玩儿，没心没肺地糟蹋王母的东西。我正无聊着，便见锦绣喘着气奔过来。
　　锦绣是王庭的小仙娥，是王母调来专门服侍我的八个仙娥之一。当初我还推却了会儿，我觉得八个实在有些多了，我又不是瘫了残了没法动弹了。
　　锦绣跑到我面前，一手指着花园外面，一边看着我说:“贵……贵……贵客……”
　　我看着喘气喘的话都说不全的锦绣，好心地将一边石桌上的茶给她递了杯，一边说：“你慢点说话，不急。”
　　锦绣接了水却没有喝，我知道王庭的规矩还是有些严的，大约她是不敢喝。锦绣原地站着喘了两口气，说：“三公主，有贵客来了，玉帝让仙使来请您，说是贵客请求见您一面。”

　　贵客？我心中略思索了会儿，却想不出是哪个神仙，照大姐的说法，我笼统也没识得几个神仙，便真到了我面前我也大抵是认不出的。
　　我问锦绣：“你知道是谁吗?”
　　锦绣答道：“锦绣不知，只听姐妹们说长得很好看。”
　　我于是忍不住撒了一把汗——却原来在小仙娥眼中，容貌与地位是成正比的。
　　长相这东西，在我看来与身份应该是没甚关系的才是，我并不觉得长得好看的神仙身份就高。
　　我思忖着，问了也等于白问，我不若自己去看看的好，想来玉帝既让人来请我，这所谓的贵客也该有些贵才是，总不能落了我的身份。
　　我便对锦绣点点头。

　　我跟着锦绣七绕八绕地绕过花园，绕过许多庭院房子，绕的我几近发晕时，终于到了地方。
　　我抬头一看，气势恢弘的屋宇上搁着一块大牌匾。“翔龙殿”三个金灿灿的大字闪亮个不停，晃的我很是有些眼晕，我不由心中感叹，真真是璀璨，招摇的很，招摇的很呐！
　　身边的一众仙娥皆已经退至一旁，我独独一个站在翔龙殿的大门前，眼皮跳个不停。我摸摸眼皮想，这着实不是个好兆头。
　　我于是甚是踌躇。
　　磨蹭了半晌，我终究推开了大殿的大门。
　　这门颇重，“吱呀”一声被我缓缓推开，遂显出里面的情景。一个玄衣的修长背影立在殿上，长长的墨发被一根银色的绸带松松绑缚着，衬着白玉的地甚是惹眼，只这一个背影便倜傥非常。
　　我走进门，越近越觉得这背影很是熟悉，不妨眼皮跳的倒是更厉害了。

　　那人缓缓转过身，瞧着我似笑非笑地唤了声：“碧卿。”
　　我一见那张锦绣口中颇好看的脸，心中登时“咯噔”重重一跳，暗道：坏了坏了。我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正思量着夺门而出的可能性，就见那人轻挥广袖送出一道劲风，那大开的门立马“砰”的一声合上了。
　　我被吓了一跳，复又退了一步，讷讷道：“亦瑟……你，你怎么在这里？”这厮害我提心吊胆了千年，我能不记得么？化成灰我倒不会认得出，但想是面目全非总还是能认得的，更何况那张俊脸甚眼熟，和昔日比不过变化一点点罢了。
　　亦瑟眯了眯眼，伸出手对我说：“碧卿，你过来。”
　　我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半晌，却见他叹了一声，几步逼近我。我看着亦瑟，一边想着这家伙这么些年不见长的益发好看了，一边又怕他一个想不开又要带我去魔界。
　　他站在我面前，幽幽叹道：“七千五百六十一年不见，你……可有想过我？”
　　我一愣，暗忖，他记性可真不是一般的好，瞧这日子记得，多清楚。我默了会儿，然看着亦瑟似乎渐渐有些沉下来的脸，不由没骨气地昧着良心说了句：“有。”
　　我琢磨着，要让家里兄弟姐妹几个知道我这般没志气，定然要狠狠骂我的，二哥指不定要戳烂我的脑袋。

　　亦瑟淡淡笑起来，笑容颇秀气，他又靠近我一步说：“你想我，我很欢喜。”
　　我干笑两声，磨蹭着脚一点点往后退，这亦瑟靠的实在有些近了。还没与他拉开距离，我便整个被他钳在了怀中。我大叹：男女授受不亲，我的清白啊！
　　他继续说：“我也想着你。”
　　也不知亦瑟抱了我多久，我数了数，约莫都哀叹我的清白十几遍了，他才松开我，轻声细语道：“碧卿，你等着我，你没嫁，我很欢喜。碧卿，我娶你来了，你高兴吗？”
　　我被他一句话说的摇摇欲坠，这么些年了，这家伙竟然还想着娶我。仙魔有别，我俩着实不是一个界的。我心中哀号，却不敢说个“不”字，颇害怕刺激到他。
　　亦瑟摸摸我的头发说：“你嫁给我罢？”
　　我支吾了半天，觉得很难回答，我甚怕我一拒绝，他便又想强将我带去魔界。于是我顿了会儿，委婉道：“传说魔界美女如云。”
　　我觉得自己甚是窝囊，若我比之强，我又何苦如此迂回。

　　亦瑟“嗯”了一声，便又沉默下来。
　　我心中忐忑，一急便脱口而出：“你那么些年难道就未曾找一个？”
　　亦瑟挑眉看我，问：“然后呢？”这语气很有些邪气。
　　然后？我细细琢磨了他的话，觉得他应该是找过的。咳，我于是酝酿了会儿，做惋惜状幽幽叹道：“我从来不是个大方的，甚是没有容人之量。我嫁给谁，谁便只能有我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语到最后，颇痛心疾首地看着他，证明我俩缘分浅薄，尘缘已尽。
　　没成想亦瑟竟愉悦地笑出声来，语调上扬：“你……醋了？”
　　我一听，抖了一抖，嗓子有些发干。
　　亦瑟笑得很是销魂，他说：“碧卿，你在醋。”语气万分肯定。
　　我沉默不语，心中委实无奈，甚觉我与他沟通很有些问题，所谓思想上的鸿沟，所谓意识上的差距，我俩大抵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亦瑟说：“碧卿，七千五百六十一年，我一年年都记着，一年年地数过来，从没有一刻忘记过你。魔女再美，又与我何干？碧卿，我只要你。”说罢他又将我扣进怀中。
　　这一番表白听的我甚是悔恨，恨不得毒哑了自个儿。我蓦然想起凡俗界有句至理名言，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早知如此，我不若一开始便说个清楚明白的好，省的成了现在这副局面。
　　我琢磨着，若我现在再开口解释，是否会越描越黑。

　　这一重逢误会重重，是让我万分哭笑不得。倒不知亦瑟如何想法，也幸是没如同上次一般直接带了我走。
　　我甚是头疼亦瑟的出现，无奈之下只有在暂且休憩的屋子里盘腿入定，并嘱咐锦绣等一干仙娥守在门口，任谁来了也不得扰我。这才有惊无险地阻了亦瑟数次，到了王母宴会的这一日。
　　王母的宴会是安排在祈福之后的。

　　这一日我焚香沐浴，着了王母特特为我备下的衣裳，往王母为我备好的白玉台步去。这衣裳层层叠叠繁复非常，还拖着长长重重的衣摆，纵然万分华丽，也难阻我生出退却的念头。
　　我暗忖着，我往后再不应这劳什子的邀，穿这让人头疼的衣裳了。
　　白玉台据说唤作“祈天台”，一千一百一十一阶台阶，很有些高。我阶阶步上去，身后是王母的四个女儿为我托着长长的衣摆，再后面分作两排坠了三十二个女仙官。
　　这祈天台的一千一百一十一个玉阶上，每阶左右两侧跪伏了一个仙娥。台下是王庭赴宴的所有神仙，个个神情肃穆非常，一动不动地跪坐着。
　　这阵仗十分隆重，隆重的令我发指。
　　待我上了祈天台，左右身后坠着的一干女神仙皆退至玉台边缘，敛袖垂首恭敬地跪坐下。郑重的叫我禁不住头皮麻了麻。

　　我闭目吟唱出天音，身形随之舞了一支祈福舞。从前我只为家里的父母兄弟姐妹几个祈福，从未帮外人做，自然也不曾给如此多个神仙做。我甚觉这衣裳束手束脚太过累赘，再加上这回神仙数量委实多了点，我颇有些累。
　　天音阵阵传远，洒下闪闪烁烁零零碎碎的金光。
　　待唱完跳完睁了眼，我万分惊奇地发现台下神仙似乎多了许多，密密麻麻蔓延开去一大片。难道王母的宴会竟涵括了这样多王庭的神仙么？我颇觉吃亏。要知这祈福是越多神仙受越是费我的神啊。
　　我有些疲软，遂思量着，大约是缘于第一回大面积祈福，未把握好度数，使天音传的有些远浪费多了些罢。

　　祈福结束后，我往暂住的院子步去，挥退了身后跟着的一干仙娥。
　　这衣裳的尾摆拖在地上，十分累赘，我正思量着是否挥退了所有仙娥，少了几个托衣摆的帮手是个错误，不妨从身后被人一把捉住手。

　　我回头看去，那人一身白衣如雪，眉目俊秀温柔。他定定地看着我，神色变幻几许，一双墨黑的眸子里是我不懂的暗潮汹涌。
　　末了，他绽开一抹笑容对我道：“本君看着仙友甚是眼熟，你说……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