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沉沉雪倾天》秦卿鸾

10、第六章

　　第六章

　　我回头看去，那人一身白衣如雪，眉目俊秀温柔。他定定地看着我，神色变幻几许，一双墨黑的眸子里是我不懂的暗潮汹涌。末了，他绽开一抹笑容对我道：“本君看着仙友甚是眼熟，你说……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我听着这话颇觉耳熟，思忖了会儿，我蓦然想起老四曾在搭讪无数女神仙时说过类似的话语。不过后来老四说，这招已是过时的了，如今的女神仙们精明的很，一听便能听出这是在搭讪，由是这路子落了下乘，现在不兴了。
　　大姐说：“老四你个流连花丛的主儿，怎么就没个消停？你说你荼毒别家姑娘也就罢了，今日竟要教坏你三姐吗？”
　　老四摸摸鼻子，嘿嘿笑道：“哪里哪里，我这是在保护三姐。三姐太木，咳，单纯了，咳咳……镇日里呆在屋子里头对着些瓶瓶罐罐的死物，若是不与她说说，我怕到时候她会被骗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从前不就被一个魔头耍的团团转了几百年么！”最后一句说的轻飘飘都快没了音。说罢不放心的瞟了我一眼，我霎时万分萧瑟。
　　这年头外头的神仙莫不是都堕落成这般模样了么，是这世界变化的太快，还是我适应的太慢？我自问，然后不胜唏嘘。

　　我听那人一句话后十分踯躅，万儿八千年的难得被搭讪了一次，教我不知该是羞涩还是羞恼抑或是兴奋的好。顿了顿，我万分为难地开口，终究说了句实话，我说：“咳，仙友这句搭讪的话，委实古老了些。”
　　我看见对方微微一怔，随即笑的益发温柔，应道：“甚是甚是，本君受教了。”
　　本君？这世上有身份这般自称的可没几个，八方的神仙除了这几个谁有捅了天的胆子这样自称？嫌日子过得太舒坦想找刺激还没差！
　　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片刻，颇觉他十分符合大姐在我耳边念叨了不知几百遍的东皇雪君的形容，白衣飘飘甚是飘逸缥缈，据说还是东庭第一男色——咳，这是老四私下里与我说的。

　　我犹疑着问道：“仙友可是……东皇？”
　　那人放开我的手，笑的百花失色，颇让我感受了会儿东庭第一男色的魅力。他点点头对我道：“这衣裳甚是华贵，很衬三公主绝色姿容。”
　　我明白自己的身份被认出。这衣裳真真是折腾人，除了我，今日谁还会穿着这般惹眼又麻烦的东西？瞧瞧这大艳的色彩，瞧瞧这繁复的绣纹，瞧瞧这层层叠叠的衣裳件数，瞧瞧这尾摆的长度……
　　至于绝色姿容，咳，我干笑两声说：“东皇谬赞，东皇谬赞了。”
　　东皇雪君挑眉，下一刻却做出恍然状道：“瞧我这记性，三公主是天儿的干娘罢。从前天儿承蒙照顾半月，我早该上门答谢的。”
　　往来不见东皇雪君便也罢了，今日这一见，再加上提到了天儿，我立时想起大姐心心念念想将我嫁给面前这个风华绝代的神仙的事情，于是不觉有些尴尬，忙道：“天儿既唤我一声干娘，我照顾他便是应该的，应该的……东皇见外了。”
　　我特特加重了“干娘”两字，表现我的无辜。我可还记得二哥学着东皇雪君说的那句“谁准你叫别人娘的？”真真是冻煞人了。
　　东皇雪君一听，呵呵笑了两声，颇和气地说：“天儿常常将他的‘干娘’挂在嘴边呢！既是如此，我们便是自己人，那我也不必见外了。我字落雪，你以后便可以这般唤我。”
　　我笑的有些僵，实在叫不出口，于是便只有继续僵下去——这称呼真真是亲密的过了头了。

　　东皇雪君叹了口气，幽幽道：“多少年了，怕是这世上再没有哪个还记得我的名字了罢。”语气甚是凄凉，仿佛我不这般唤他便是一种罪过，听的我不禁油然生出一股子怆然之感。
　　他又看了看我，目光十分的诚恳：“是你说的别见外……卿卿。”
　　卿……卿？
　　我于是浑身一颤，继而僵住——缘何我蓦然觉得满园浓艳的花开的如此萧瑟呢？我想，不是我疯了便是这世界疯了。
　　东皇雪君大约见我半晌没动静，靠近我一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祈福的时候累到了？”说罢便伸手探向我的额头。
　　这亲密的状态着实叫我有些受不住，我不禁退了一步避让开来，一边干干地笑了声道：“无碍，无碍，劳东皇费心了。”
　　东皇雪君略微怔忪地抬着手看了我片刻，然后颇自然地伸出另一手迅速抓上我的手臂拉近我，终是将手背成功贴上了我的额头，他说：“唔，尚好，似乎未病着……卿卿不必羞，唤我落雪也没甚么，想来天儿也是乐见的。”
　　我不得不第二次僵了，且不说这话，单是这行为便委实让我为难。是谁说的东皇雪君从来拒人于千里之外来着，真真骗惨了我！
　　我正准备与东皇雪君好好讨论一下这称呼问题，不妨见晴天一道霹雳，直直往东皇雪君头顶劈过去，噼里啪啦的，看起来威力甚大，看得我心惊肉跳。
　　这玉帝王庭的花园之中，雷公电母逍遥的不耐烦了也不敢乱来啊。

　　我正欲拉开东皇雪君，却见他松了抓着我的手，拿开贴着我额头的另一只手，双手在胸前迅速结了个手势，转瞬将这道霹雳消了个干净，从头至尾甚至不曾抬头看那雷一眼。
　　下一刻我身后传来亦瑟的话：“碧卿，你怎么耽搁在这里，刚刚祈福完，你该回屋休息的。”声音渐近，语毕时他已经站到了我旁边。
　　我满头冷汗，大叹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段跨世界的姻缘，我并不待见。
　　亦瑟看着我皱了皱眉道：“亏得你还是个研医的，光知道治别人，也不知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这话说的很是亲密。
　　我听的甚觉不自在，咳了两下道：“这便要回房了。”没成想亦瑟听见我咳嗽竟一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背，一边从芥子中取了杯清水递给我，累得我咳得更是厉害，纠结地不知该不该接水。
　　思忖了会儿，我还是决定顺着亦瑟的意，接了过来。这边刚接下水，杯子便被东皇雪君从手中抽走，我愕然看着他，却见他另取出一杯水放入我手中，笑着解释：“你嗓子不舒坦，还是喝温水罢，省的更咳。”真真叫个柔情似水，激的我浑身一个激灵，不觉一抖。

　　老四说的对，风度这东西，果真是激出来的。瞧瞧，有对手有旁观者瞧着的时候，这两个多体贴多温柔多有礼啊！

　　我点点头，正欲喝水，却忽然觉得四周十分压抑，同时气温骤降，煞是冻人。我抬眼一瞧，这一仙一魔一白一黑两位正相互瞧着，竟是生出一种诡异到极致的气场。
　　无论是东皇雪君还是亦瑟都是笑着的，只不过笑的颇有些寒碜人罢了。
　　东皇雪君客气地说：“前日听闻魔王大人大驾，本君未能迎接，还望包涵。”
　　亦瑟道：“东皇大人政务繁忙，顾不上本王也是应该的。”我瞧着他语气甚是平缓，就是那眼神委实有些扎人。
　　东皇雪君疏离地笑笑道：“魔王大人说笑了，本君哪里有什么繁忙的政务。不过是阁下来的太过突然，本君未能及时知晓罢了。”
　　亦瑟微眯了眼睛笑得极为邪气：“哦？本王还以为这仙界之中没什么能逃出东皇大人掌握的呢！”我怎么听着总觉得亦瑟的话带着刺儿，颇有一股讽味。
　　东皇雪君不在意地一笑：“呵呵，不若魔王大人神通广大啊。”东皇雪君这个笑容让我很是觉的莫测。
　　这两位大人一个口口声声“本王”，一个不离“本君”，一来一回的客气话听的我有些头疼，我不禁退开两步，打算道个别先行离开。
　　没成想我方一退开，这两人便默契地都看向我，维持着这气场不断，倒看得我莫名有些心虚。

　　我喝了口水润了润发干的嗓子，微微欠身道：“两位大人先聊着，我有些吃不住，这便先回房了。”
　　东皇雪君看着我笑得神秘莫测：“卿卿什么时候与我这么生分了，还叫什么大人……你便先歇好，过两日我带你去看天儿罢，他不知与我说了多少次想你这个娘了。”
　　我额角青筋一跳，正欲辩解“干娘”与“娘”的区别，不妨亦瑟忽然开了口：“碧卿，你等我七千五百六十一年，我定不会负你。”语气颇温柔，誓言甚坚定。
　　我登时惊恐欲绝，腿一软险些没坐到地上。不不不，魔王大人您千万别这么想不开啊！
　　亦瑟扶着我，责道：“怎么这样不当心，快先回去休息。”当下就要扶我着我回房。
　　我急急谢绝，道了声别逃也似地回了房。
　　待关上了房门歪到床上，我才嘘着气抹了把汗，哽咽着叹道：甚糟甚糟，这世界果然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