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奸之道》肖萧潇

64、正文

　　对皇帝而言，只要能尽快平叛，对于前朝后宫的安稳至关重要，至于如何调兵遣将，如何平息，皇帝并不在乎。
　　可晏无道竟敢当众打皇帝的脸面，这对皇帝来说绝对触犯了天家威严。
　　皇帝上前逼近，言语从齿缝中迸出。
　　“朕现在就能治晏小山的罪，晏卿，你还要请旨么？”
　　“陛下是天家，您想治谁的罪自然能治谁的罪，不过眼下，辽西还在高氏的治下，您把大皇子扔在那种地方，无疑是把大皇子的命也送到了高氏手中。”
　　皇帝瞪视晏无道许久，罢了侧首命內侍监取笔墨，在晏无道的目光中，写下一道圣旨。
　　晏无道神色漠然，唯有放在身侧的手背上，血管暴起，隐隐似在跳动。
　　“晏卿觉得，这样如何？”
　　皇帝沉声问道，而他手中的圣旨，写的正是：加封大皇子为辽西都督。
　　皇子任都督不是特例，只是本朝还没有一个，尤其这个皇子是皇帝最为不喜的，封地更是苦寒的营州，又逢叛乱，极有可能死在那。
　　然而营州并十六州欲建辽西都督府，那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多少经得起反复琢磨了。
　　晏无道一句话也无，无声胜有声，皇帝权当他默认，对晏小山道：“带你父亲下去罢。”
　　晏无道冷笑一声，惹得皇帝瞥眼过去，但见他扶着晏小山的手臂，慢慢站直了身子，不咸不淡道：“臣还有一事。”
　　皇帝不耐烦与晏无道多言，晏无道却步步紧逼。
　　“臣离不开臣那宠婢，望陛下允许她今日入宫。”
　　“……晏无道你视礼法为何物？”
　　“天下都是陛下的，您既能下旨封大皇子做辽西都督，臣不过是一个宠妾，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既没恩准又无驳斥，只是晏无道进宫还是传到了皇后那。
　　后来的事，就是晏无道从殿外一直被驱赶到宫门。
　　马车回到太师府，晏无道径自去了书房，晏小山的幕僚早已等候多时。他才不过是把脚迈进去，那边已经把人围住，伮伮只来得及看见一团影子，书房的门已叫十二合上，十四倒和气些，道她今夜早些休息。
　　却说晏无道倚着凭几，手里握着一卷卷轴，对面的人里，幕僚其一拱手道：“大人，您派去西厥潜伏的暗探来信，高三郎在西厥王庭住了月余，之后便再无踪迹。”
　　晏无道扔了卷轴，抄手入袖。
　　“死了？”
　　幕僚其一摇头，“上个月有人说，曾在王庭附近看到过他。”
　　晏无道笑了，桃花眼中藏着一抹锋芒，瞟了过去。
　　“死而复生？”
　　“小人办事不力，还请大人责罚。”
　　幕僚其一忙不迭跪下，头深深磕在地板上。
　　晏无道摆手，还把自己的茶盏递给他，那茶汤温度正好，刚好抚平他一头大汗。
　　幕僚其二开口。
　　“大人，小人猜测，高三郎或早已遭到西厥人厌弃，只是朔州一战，西厥原是十拿九稳却如丧家之犬大败而归，那高三郎恐怕已经被西厥人所杀。”
　　李元庆当年在蒲昌，接到了交河的求救，他当即写了封奏章送到朝廷，当时朝中还分成了两派商讨如何夺回交河。
　　一派自然是要城不要人，另一派是要城也要人。两派为此引经据典唇枪舌战，闹的是沸沸扬扬。然而祸根是晏无道惹出来的，皇帝问他怎么看待，晏无道想了想，定下要城不要人。
　　他当年带兵驰援还是太子的当今陛下，留下一队精锐驻守。西厥人常来交河侵扰，那日听说晏无道走了，立时佣兵三万围到交河城下。
　　时年李元庆只是蒲昌一名普通校官，交河的消息传到蒲昌后，刺史和将领下令封境自固。虽然经此一事，交河便成了上至朝廷下至北境的一根刺，可直到商队捎来交河的消息，已经没有人觉得那里还有晋人。
　　有，也是老弱病残，大军打过去，战火波及，他们是被献祭的命数。晏无道起草封驳的诏书，皇帝至始至终未发一言，到了北境，将在外，李元庆妇人之仁，既要城也要人。
　　而在此之间，往来北境和西厥的商旅中曾出现过契丹人，李元庆不知如何联想到安东，写了密报呈到兵部，可最后还是到了晏无道手中。
　　安东都督出自渤海高氏，高氏是太宗年间，朝廷派到安东与契丹大贺氏混居。
　　北境军战力彪悍，其威望辐射甚远，大贺氏倒也安分。然而时过境迁，北部回鹘崛起，一切看起来都有机可乘。
　　李元庆想得到，晏无道自然也能想到，怪只怪李元庆手伸的太长，有些事他做了，无疑是把朝廷腌臜公布于众，这又怎么能是晏无道想看到的？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晏小山那一箭正中李元庆的背心，他从围困中跌落马下，张胜拼死想护，然而难逃一死。
　　不过晏无道还是成全了他要城也要人的心念，那之后捷报传到京城，陛下亲下旨意，追封他为骠骑将军。
　　至于谢弼遗阿若之流，谢弼遗不过是拿李元庆做冠冕堂皇，倒是阿若，或可有几分真心。
　　晏无道垂眸讽笑，看似懒散地倚在那，威压却极重。几位幕僚互睇后，愈发对他敬慎起来。
　　“营州那边，高氏可是起疑了？”
　　幕僚照实说道：“那高四郎果真在营州城内，不过却是在打扫战场时发现的，且他一见到高将军便刀剑相向，高将军只得暂且将人带下别处安置。”
　　按晏小山的密信所言，晏小山大破营州之际，那本不该出现的高四郎却突然出现，并亲眼目睹屠城的惨状。
　　高和与晏小山一道平叛，又一直作为晏小山的左将军先锋攻打营州。高氏兄弟中，三郎生死未卜，四郎又刚刚脱离死局——好一出的借刀杀人，高氏若脱不了干系，他兄弟二人从开始便是弃子。
　　这一招兄弟反目成仇，晏无道耍的甚是爽快。他微抬眼帘，吩咐下去：“无论用什么办法，把高三郎的人头送到高氏兄弟那。”
　　“小人遵命。”幕僚应道，不过今日前来还有更重要的事宜，“敢问大人，辽西都督可是……”
　　晏无道目光阴沉，面色又很平静，只头脑中想到宫中那一刻，面对皇帝的有意刁难，他撇唇一笑。
　　皇帝不给他辽西大都督又如何，他总会让这个大都督落到自己手中。
　　晏无道去寻伮伮，娘子已经睡下，卷着衾被朝里团成一团。春夜室内不烧炭，伮伮身子薄，这会儿全身还是冷的。
　　晏无道踢掉鞋，连人带被拥到怀里，不如他所料，伮伮果真没睡。
　　她闷在晏无道怀中，瓮声瓮气地唔了下，拱出鼻子，与向下看来的晏无道对了个正着。
　　“大人怎么来了？”
　　晏无道的双眼在黑暗中犹自精亮，一手撑着头，向后仰了仰。
　　“有件事要告诉你。”
　　伮伮坐起身来，披着衾被，两脚的趾头被晏无道握在手里把玩。
　　“……虫娘随军回京城了。”
　　伮伮哑然了一下，随之平复了心绪。
　　“多谢大人。”
　　“别急着谢某，”晏无道直身追着伮伮，她向后倒去，“你暂时还不能见她。”
　　“大人想让奴婢做什么？”伮伮睁大双眸静静问道。
　　晏无道眯弯了眼，张手抚摸其脸庞：“知道陛下要改设辽西都督府么？”
　　伮伮乖顺地搭上他的肩头，放软了身体。
　　“安东……不可，都放入……高氏手，中，”她闭上眼，鼻息些微不稳，“陛下，虽未因，叛乱……治罪，但高氏，也是，留不得……得了……”
　　晏无道泄露清浅的嗯声，微微睁眼瞥来，夹带慵懒的邪气。
　　听他说道：“除掉渤海高氏，需从长计议，阿伮可有法子？”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阿伮果真是某的好奴儿。”
　　晏无道掐住伮伮的鼻端，犹在她喘不上气来，松开了手，吻了下去。
　　夜风渐起，上次放在院长还没用完的柏枝，阵阵唰唰声起，干枯的枝条被打透吹落，又不知刮到哪里去了。

　　晏无道没有留宿，弄了一阵子，十四寻来，却是备好了衣饰鞋履，晏无道去了外面，少顷便走了。
　　伮伮从床榻上起来。
　　女婢敲门进来：“娘子，大人说您起了，命奴婢告诉您，他去上朝了。”
　　“知道了。”
　　女婢又退下了，伮伮拨亮灯烛，看见案几上放置的纸笔，砚好的墨，她忍不住垂首讽笑。
　　小谢——
　　今北境大军回朝，平叛逆贼，实乃天下之幸事。吾今得见天颜，有感静水波澜起，山河西斜。吾辈何以为战？护国安邦惩奸恶①，其人只道追名逐利，竟无视后事。今安东分之为二，治营州并河北十六为辽西，吾知汝苦寒已久，禹庙兰亭俱在眼②，营州之乱，祸起高氏，汝之性命之危，皆系于其身。吾今知虫娘回京，安顿于太师处，各中复杂，惟汝细品。来日梅香如旧，与君更尽一杯酒。
　　伮伮这信递到晏无道手中，他看了看，交给了擅使模仿之人手中。
　　且向谢弼遗明示，辽西大都督，他晏无道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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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①出自wow5.0预告文案
注释②出自陆游——岁尽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