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奸之道》肖萧潇

58、无

　　关押囚犯的牢门被打开，兵卒推搡着一个怀抱幼童的娘子，又把牢门锁上了。
　　这娘子一看便知是中原人，也不知犯了何事，连孩子也跟着遭难。
　　但见她贴了贴孩子的面容，那幼童抬起了小手，抓住娘子的发丝，奶声奶气地发出似姆似妈的声音。
　　娘子抱着幼童在墙角坐下。
　　相邻的囚室关押着几个契丹人，见此状，缩回去，视而不理。
　　娘子从衣襟内摸出一块糕饼，碾碎了，送到小童口中，只因干，不肯多给，那孩子逐渐哭闹起来。娘子只得一面哄着，一面寻着破碗，可惜一滴水也没有。
　　幼童哭闹不止，显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娘子把碗伸向相邻的囚室，这是一个典型的温婉的晋人女子。
　　“可否，给我些水喝？”
　　这间囚室关押着三名女子，两个年岁轻些的娘子和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妇。
　　对于晋人娘子的乞求，那两人把目光看向了老妇。
　　老妇睁开眼，那幼童虽哭皱了脸，却不难看出，她不是中原人，亦或是，不完全是中原人。
　　晋人娘子，虫娘叹了口气，给小童又食了点糕饼，“不能吃了，没有水，雅儿乖。”
　　老妇向那娘子中的一人递了个眼色，虫娘的破碗被灌满水，送了过来。
　　虫娘一怔，面色由忧转喜，连连向老妇道谢：“多谢夫人。”
　　几人仍是不理，虫娘顾不上这些，喂了幼童喝完了水，施尔雅总算安静下来，窝在虫娘怀里睡了。
　　翌日一早，牢门又被兵卒打开，虫娘被揪出去时她怀里的施尔雅受到惊吓嚎啕大哭。虫娘抓住栏杆，苦苦哀求，场面说不出的凄哀。
　　契丹人老妇看不下去，用一口流利地道的官话说道：“你们审问她，难道还要带着个幼童一起审？把那孩子抱给我就是。”
　　这些兵卒十分痛恨契丹人，只差没把他们削骨扒皮，是以伸过去长矛，要他们住嘴。
　　“你们还知道可怜孩子？殊不知多少无辜稚子命丧于你们这些贱畜之手。”
　　此话一出，附近被关押的契丹人怒不可竭，女子的声调高细，一顿叽里呱啦听不懂的契丹话在牢内响起，兵卒们迸发出战场上的杀气，就要杀鸡儆猴。
　　老妇开口了：“都住嘴！”
　　她比所有人都清楚，关押她们的可不是安东军，没有什么契丹情分在，这些兵卒军纪严律，皆是浸染血腥而来。
　　这老妇由着人搀扶起，慢慢走到牢门前，隔着道栏杆，看着虫娘怀里的施尔雅。
　　“这里不是战场，她身上亦有你族血脉，我自认，大人不会为难一个孩子。”
　　兵卒冷哼，命虫娘把施尔雅交给了老妇。
　　“我自然不会为难，否则与你族又有何区别。”
　　老妇一言不发，抱着施尔雅坐回远处，施尔雅乍然离开虫娘，哭得更甚，四肢挥舞着去抓虫娘。
　　虫娘想要安抚两句，老妇不耐道：“你快走！哭闹几下又不会要了她的命。”
　　虫娘一步三回头被兵卒押走了。
　　装呈米糠的漏刻被拔掉栓塞，细密的米糠倾斜而下。
　　晏小山负手站在舆图前，每一片盔甲铮光明亮，晃的人眼睁不开。
　　虫娘垂下眼帘，听得盔甲摩擦的响亮。
　　“如何？”
　　晏小山面无表情，目光炯炯，似乎能把虫娘烧穿个洞来。
　　虫娘的声音平板无波：“对方很警惕，是个硬骨头。”
　　虫娘来前，已有人告知了晏小山牢内发生的事，他毫不意外，意料之中。
　　按计划，虫娘以施尔雅为引接近那老妇——正是叛军首领吴尽荣的母亲，葛脱当日把他们俘虏后，一路从安东押到回鹘，再由回鹘押回安东，这老妇不曾哀嚎，倒是数次提审始终如一，问不出什么来。
　　待虫娘取得信任，晏小山再派人送他们去营州，在城门前50里丢弃，而侧面早已设下埋伏。
　　虫娘道：“将军，计划进展顺利，您且再等等。”
　　晏小山看着漏刻里的米糠，组织进攻营州的军队不曾停下，便见十六跑进来。
　　“将军，周副将开始攻城了。”
　　晏小山拿起桌案上的横刀，离开前对虫娘道：“我给你两天时间，两天后如果还问不出来什么，全部坑杀。”
　　虫娘拱手，“属下遵命。”
　　这一日她没再回到牢里，晏小山留在大帐的卫官不许她出去，虫娘想到施尔雅，咽下袭上喉头是哽咽。
　　回鹘的细作不曾告诉虫娘姓名，临去前只道她好好照顾施尔雅，便又潜回王庭。
　　虫娘刚刚失去孩子，把施尔雅当做自己的孩子疼爱，只是把那孩子当做诱饵送进危险中的也是她，违背了当初对她阿耶的承诺。
　　晏小山的军帐内没有其他尖利物品，她来时更是被彻底检查过。虫娘四下扫了一圈后，目光放到食盒上，那里有双筷子，虫娘掰折了，对着自己的手臂狠狠划去。
　　卫官听到动静，被眼前一幕惊到了。虫娘身上血迹斑斑，皆由那支尖利的筷子所伤，双臂、双腿，还在吼咙留下了伤痕。
　　“我去找医官。”
　　“别去，”虫娘丢下利器，缓缓地摇头，“烦你送我回牢内，他们见我受刑，才不至于生疑。”
　　卫官下意识拒绝：“将军命你留在帐内，没有将军的命令，你不可回去。”
　　“延误了军情，你能担待得起？”虫娘拧眉，厉着一双眼看过去。
　　卫官犹豫，虫娘紧追不舍。
　　“此事事关前方战事，耽误不得，还不送我回去？”
　　回鹘人突然从后方包抄掳走了吴尽荣的家眷，反而激起了这些契丹人的血腥。
　　半个多月前，万荣率众袭击了幽州，幽州距离檀州不远，两方合攻，暂时击退了万荣的进攻。
　　此时派去营州的暗探传来消息，吴尽荣死了。晏小山决定进攻营州，又命人把消息大张旗鼓地传到幽州。
　　万荣没有回援营州，而是在幽州又组织了一次进攻，这一次幽州驻军将领因轻敌而死。
　　皇帝上次一病至今未临朝，营州也依旧没有收复，朝廷对太子不满的声浪渐起，安东军在平叛中威望暴涨，太子落了下风，急下数道旨意，命朝廷派军听令于晏小山。
　　晏小山在与晏无道分道扬镳时曾问他，若是抓不到高渊的儿子，改如何？
　　晏无道神色自若，冷淡且平铺直叙道：“屠城，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晏小山扬鞭而去。
　　晏无道留在安东的暗探皆派去寻找高氏，黄谷道一战后，高和的人马也赶到平岗，想是那两兄弟，高和也在找。
　　晏小山赶到高台上时，副将带领的从朔州而来的北境军和朝廷军在攻打营州城的北门，而高和的安东军在东门攻打。
　　大量叛军聚集在北门，北境联合朝廷军攻到城门下又被逼退，战况没有丝毫进展。
　　幽州驻军士气大跌，一旦让万荣攻下，还会继续南下，营州战事拖不得。
　　十六来报：“将军，周副将说咱们的兵不能这么打，打光了回北境怎么办？”
　　晏小山黑着张脸，问他人呢？
　　周副将身边的人跑来说：“回将军，周副将说不打了，要打先用羽林卫填。”
　　“混账！”晏小山怒喝，下令十六，“叫高和最迟明日必须攻下东门，这是军令，否则我亲自去提他的狗头！”
　　晏小山抿紧薄唇，神情凝重。放在高台上的漏刻已经填满了下巢，有兵卒重新放好，再次拨开栓塞，米糠窸窸窣窣地流动。
　　万荣在外以战养战，吴尽荣固守营州伺机而动。可他死了，万荣还有南下之势，许是被高氏所杀，亦或高氏在万荣那里。
　　虫娘的出现惊动了吴夫人。
　　墙上的火把照亮了虫娘的惨不忍睹，老妇按住她伸过去的手，轻声道：“你的孩儿睡了，莫要扰她了。”
　　虫娘点了点头，“多谢，多谢，夫人。”
　　吴夫人不动声色打量了上下，观其喉咙处也有一道尖利痕迹，却不过问，只歪在一边，自睡了。
　　虫娘伸长了手臂，握住了施尔雅的小手，似有安心，笑了笑。
　　施尔雅被送还给虫娘，虫娘不住道谢，幼童抚摸着颈上的伤口，吴娘子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他们未免，未免太……”
　　“我家郎君是契丹人，契丹人，杀了不少无辜百姓。”
　　话未尽，却也无需讲明，在场之人对这一场叛乱如何，只怕无不是帮凶。
　　吴夫人瞪视虫娘片刻，直接了当道：“你是来劝降的。”
　　眼泪唰地流下来，虫娘搂紧施尔雅，痛心的说：“我不能无视我孩儿的性命，那些人说，皇帝要晋军不出一月平叛，然而安东军不愿打，这些契丹的兄弟与他们或有血脉亲缘，只等契丹军到来，立即议和。”
　　吴夫人不为所动，“他们是安东军？”
　　“有的，”虫娘拭泪，“安东军要攻打营州，这里的粮食也不多了，他们要放我们回去。”
　　吴氏女眷对视片刻，还是吴夫人开口。
　　“放我们回去有条件吧。”
　　“他们说夫人知道的，不过夫人若不愿意说，也无妨。”
　　虫娘贴近施尔雅的脸，冷冰冰的囚室里，娘子能相依为命的只有怀中的幼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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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来互动下？诸位以为伮伮是什么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