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奸之道》肖萧潇

59、东风破

　　营州城的东门，在太阳初升后，将将有松动的迹象。
　　攻城器撞裂了最后一道门闩，随着大晋的号角呜呜吹起，将士们高昂起斗志，在又一次进攻中高和的亲卫随手砍翻一人，血沫喷溅满脸。
　　“将军，晏小山要您过去，您真的要去？”
　　高和闻言冷冷一笑，盯着城门肃杀道：“去，必须去。”
　　“可是……四郎，还在城内。”
　　“一会城门一开，你就去找，”高和瞥他一眼，握紧了手里的横刀，“无论如何，要把他带走。”
　　却说晏小山听到东门的消息后，丝毫不见轻松模样。高四郎下落不明，高和一定会派人前去接应，现在的局面，抓他已经来不及了。思虑片刻，晏小山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等候他的幕僚，目光坚定决绝。
　　“都准备的如何了？”
　　“只等将军下令。”
　　晏小山望了望远处正酣的战事，微微颔首。
　　“去吧。”

　　囚室的门再一次被打开，在众人瞩目下，兵卒掏出了钥匙打开了关押着虫娘的那间牢门。
　　接着，相邻的吴夫人的囚室，还有其他被关押着的契丹女眷的囚室，一一打开来，所有人被送到一堆，首尾各有兵卒押前殿后，推搡着赶出了监牢。
　　乍见到阳光，人眼睁不开。虫娘搂紧施尔雅，随着人群来到营地外。领头的兵卒转过身，语气不耐道：“赶紧滚，若有迟疑，别怪郎君们的刀不长眼！”
　　这真是要放她们走？
　　契丹人面面相觑，唯有吴夫人紧紧盯着虫娘，不肯错放她脸上任何一丝变化。然而人群中却有别样情绪在发酵，面对一声紧着一声的驱赶，吴夫人探手抓住了虫娘。
　　“且慢，老妇怎知你们是否有诈？既是让这位娘子传信，那就由她先走。”
　　此话一出，那些蠢蠢欲动顿时烟消云散。契丹人的女眷被抓当日便抱有必死之心，是虫娘受不住刑，做了这些汉人的说客劝降。
　　兵卒们互睇眼色，时辰不早，从崇州到营州还有一日多的路程，需得赶快上路才是。
　　他们答应了吴夫人的要求。
　　虫娘抱着施尔雅，在众目睽睽下往前走了几步。兵卒们没有上前追赶亦无刀箭射杀，放任她又走了数步，虫娘回身望眼身后之人，忽而抱紧幼童疾跑起来。
　　她跑的如此之快又迅速，眨眼间，已是看不到身影。
　　契丹人惊诧过后，开始有人跑出去。有一个便有两个、三个，呼啦啦鸟兽散，大难来临各自飞。
　　跟随吴夫人的娘子急道：“阿姆，我们也走罢。”
　　老妇左右看看，拽紧两个娘子。
　　“走！”
　　他们互相搀扶着，随着人群向前的跑。这些人里，三四十还是有的，老的少的，没命狂奔，只知自己要回营州去，却不知营州是个什么光景。
　　战马打了两下响鼻，马鬃洋洋洒洒抖落一层尘土，晏小山一身明光铠，行动间自有玄铁碰撞的脆响，而他只是安抚着拍了拍胯/下的马，斜眼瞥去，高和对他拱手而礼。
　　“晏将军。”
　　“高将军。”
　　晏小山漫不经心地勒了勒缰绳，高和已是踢夹了马腹，走上前来。
　　“晏将军见我，可是还有示意？”
　　“是有一件，”晏小山颔首，踢了踢马腹，“高将军随我去看看？”
　　通往营州的官道上，早已设好了埋伏，晏小山特意从北境军抽调了一支精锐，在两侧，正前方，斜后方，布下了大量弓箭手。
　　高和见了后，皱了皱眉。
　　“将军不去督战，还派人在这里，难道是万荣折返回援？”
　　晏小山下令攻打营州当日，从十六州传递来的军情来报，万荣把幽州搜刮一空，搅得整个河北道混乱不堪。
　　这时候吴尽荣虽死，营州及附近的叛军仍然数量庞大，万荣的去向便是重中之重，如何彻底剿灭叛军，这便是整个营州叛乱最为棘手之事。
　　高和见晏小山不管攻城之事，还有闲心在此邀他看戏，似乎昨天那个下死令命他破东门的不是晏小山，他直觉有什么阴谋诡计，遂不愿与他过度纠缠。
　　便推脱道：“北门战事正酣，战场不可无主将坐镇，我就不陪将军了。”
　　“北门尚且有我的副将在，高将军何必着急呢？”
　　晏小山不以为意轻扯唇角，这四周都是他的人，高和若是非要走也不是不行。
　　高和眯了眯眼，“我以为，将军该是十分急着收复营州才是。”
　　“自然是着急的，不过在这呆个一时三刻也不碍事，”晏小山回眸讽笑，“高将军觉得我这布防如何？”
　　高和皱眉，万荣真的要回援营州？
　　不可能，他勒紧了手中的缰绳，回来才是自寻死路，如若继续南下或是北上，都有一线生机。
　　“晏将军是得到新的军情了？”
　　高和紧盯着晏小山，要从他的表情窥探出什么。
　　晏小山却扯唇轻笑，除此外，一言不发。

　　营州城东门一破，高和的护卫趁双方混战中脱身急奔向刺史府。
　　自从叛军先后被谢弼遗、晏小山、高和大败后，高四郎与吴尽荣的关系势如水火，后来于回鹘的突袭下，高四郎趁机杀死吴尽荣。
　　吴尽荣身死之事，在叛军内部一直有质疑之声，高四郎自知不能再留在营州，无论何种原因，他都必须尽快脱身。遂想办法联系到高和，与其约定在营州刺史府内接应。
　　高和的护卫找到高四郎倒也没耽搁，一见到人，两人向城外掠去。路上，高四郎问了高和那边的情况，护卫道将军命他先找个地方躲藏一阵，待收复营州后再议。
　　高四郎沉思片刻，问：“我三哥呢？”
　　护卫摇了摇头，“还没有三郎的消息。”
　　高三郎那日和高四郎一道离开辽东，一个去往西厥，一个前去营州。前不久北境军与西厥打了一场，之后他与三郎的消息便断了。
　　高四郎握紧拳头，眉头皱的死紧，这一切都源自高和的意思。
　　“大哥让我躲起来是什么意思？”
　　护卫解释道：“晏小山已经知道您失踪已久，将军的意思是不如将错就错，等攻破营州后届时您再出现，将军只道找些借口，您的失踪就有合理解释了。”
　　高四郎冷哼一声，“那我三哥呢？”
　　护卫的额角留下一滴汗，低下头。
　　“将军派人在找了，只是，朔州刚与西厥打完，一时半会，还没有三郎的消息。”
　　“……那我要躲在哪？”
　　“这……”
　　护卫回答不上来了，高四郎森寒的目光睇来，他垂下头。
　　“你把我接应出来，要去哪？”高四郎收回视线，打量四周。
　　“属下还要回去向将军复命，”护卫小心道，“北门那边还未攻下，还要驰援。”
　　“那我便与你一道吧。”

　　高和留在远处随晏小山看了会儿，前方来了个传令兵，东门的安东军来了一万多人，已开始集结了。
　　高和看看晏小山，晏小山也在看他。
　　“晏将军让我看的，一定会来？”
　　“你说得对，主将临阵脱逃，违反军令，是死罪。”
　　晏小山踢了踢马腹，率先驭马离开。
　　安东军共计两万人攻打营州城东门，攻下东门后，有一万人继续留在东门进攻，只待与从北门攻入的北境朝廷联合军于城中汇合。
　　晏小山回到督战的高台旁，安东军刚刚集结完毕，除了弓箭手，骑兵、步兵、攻城器也推来了三辆。
　　随后而来的高和勒马停在军前，他先是与带队的副将说了几句，之后晏小山发号施令。
　　“众将士听令！”
　　“尔等在。”
　　“现命尔等速速与联合军联合，最迟明日太阳落山前攻破北门！”
　　安东军的战鼓雷雷敲响，不久后，似乎在回应他们，北境军的号角也吹响了。
　　“杀！”
　　“杀！杀！杀！”
　　“夺回营州！”
　　“营州！营州！营州！”
　　晏小山抽出横刀，笔直地指向前方，霎时间，他胯/下的战马如拉满弓弦的箭矢一般，嗖地蹿了出去。
　　晏小山一马当先，左右两侧分别是高和和十六。他俯低身子，紧贴马背，躲过了城墙上射来的箭矢。
　　身后的铁骑踏着轰隆的雷鸣声，在箭雨下左躲右闪。命不好的被射落马背，然而整个行军的节奏却未被打乱。
　　晏小山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射落了一个叛军，已近在咫尺的城门，混战的城墙上，弓箭手失去了准头。
　　突围了箭雨攻击，奔到城墙下的将士们，很快和叛军缠斗在了一处。
　　高和躲开了一人的砍杀，晏小山贴到他身边。
　　“高将军，你不是想知道，我在城外设伏的是谁么？”
　　“你想说什么？”
　　高和皱着眉，晏小山还有功夫朝下方看了眼。
　　“据我所知，吴尽荣的精锐还未出动，攻破城门却人马尽疲，这场仗不一定能赢。”
　　高和听了后，先是一怔，随后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目眦欲裂。
　　晏小山挑眉笑道：“不知道高四郎看到这一切，还信不信将军的用心良苦了。”
　　高和怒斥：“晏小山！”
　　虽如此，却也如晏小山所说，来不及了。
　　天罗地网已设下，这等那道东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