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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入回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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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弼遗回京后,原来的东宫少詹士一职不再担任,圣上改派了他去翰林院,主要教导大皇子。
太傅府已经换了另个天地,谢弼遗站在空空如也的大堂内,一身素衣,发冠未戴,送走了宣旨的內侍,甩了甩衣袖站起来。
他神色坚毅,目光落在远处一点,冰雪融化的水滴自屋檐上滑落,溅起在脚边。
淑景殿里,香炉焚着的檀香袅袅,一片珠帘细密,开辟另一天地。
软座上,皇后端坐其间,膝头枕着大皇子。赵惔捏着皇后的手指,不让她拿开,那修剪过的指尖刚刚拈了糕饼,上面还留着甜味。他一面抬眼去看皇后,一面吐舌轻舔。
像条滑溜的蛇爬过,王无期一震,手往袖中一缩。正好內侍领着谢弼遗进来,下拜顿首。
“臣谢弼遗,拜见皇后娘娘千岁。”
“谢院士请起。”
谢弼遗起身,侧站在一旁,女官挑起珠帘,淅淅沥沥过后,皇后唤着,大皇子慢吞吞走到了谢弼遗面前。
赵惔面相略微冷淡,狭长的双眸闪过不耐,也只是一瞬。
他垂首敛目:“老师。”
“大皇子。”
谢弼遗拱手,赵惔虚扶了下,二人对坐案前,上的第一堂课《大学》。谢弼遗侃侃而谈,赵惔昏昏欲睡,没讲多久,赵惔已经伏案而睡。
王无期掀帘而出。
谢弼遗拱手,“皇后娘娘。”
王无期侧首,身边的女官叫来內侍,抬走了大皇子。
殿内静了一静,王无期伸手,从檐下掬了捧雨水。
“谢翰林的伤怎么样了?”
“多谢娘娘关怀,臣的伤已无大碍。”
“安东消息滞后,大人的事传到京中,老太傅不堪其重,大人,节哀。”
谢弼遗面向皇后,再三拱手:“臣身为国子当为国驱,想祖父是理解的。”
王无期倒了水,手冻的通红,抄回袖中,看向他:“大人报国之心,圣上是明白的,如今让你来教导大皇子,也是不想见谢氏无人,你可明白?”
“臣明白。”
“你在安东,可是还有什么遗留?”
“没有了。”谢弼遗顿了顿,不无遗憾道,“只是未能收复营州。”
王无期笑了笑,刚刚送大皇子休息的內侍回来复命,她便搭着女官的胳膊,拾阶而下。
“大皇子起的早,他有些不适应,你便多留一会罢。”
谢弼遗称是,“臣,恭送皇后娘娘。”
王无期上了步辇,女官侍候着,多问了一句:“娘娘是不放心谢翰林为人吗?”
“我刚刚问他,安东可留有什么,他回答没有,”王无期闭眼哂笑,“这人心机深沉,必会好好扶持大皇子,只是,时日长了,也是留不得的。”
女官转了转眼睛,想是要告知晏无道,王无期却说:“这种小事,舅舅会想不到?无需拿此事烦扰他了。”
晏无道一行急着赶路,昼夜未歇,吃喝都在车上解决,脚程着实快了不少。
一路上,伮伮见过飞鸽传书,也瞥抹行踪诡秘的暗影,堆积在晏无道那张案几上的文书舆图不少,但也没避开过伮伮。
她已经知道西厥取道回鹘进入了云、朔前缓冲区,这没有回鹘的默认,以两族世仇关系,西厥可不敢这般行事。
晏小山和他的军队,已经过雁门关了,从前方传来的军报看,西厥军开始生活做饭,就要打第一波进攻了。
晏无道捏了捏眉心,在车上看东西实在累眼睛,伮伮见了,从炉上烧着的铜壶中倒了些热水,拿布巾在里面沾了沾,然后跪坐到晏无道身后,扶他躺自己腿上。
热布巾熥上眼睛,舒服的很。晏无道喟叹出声,覆上伮伮的手。
“带你上路,甚是贴心。”
伮伮不以为然:“上次也是去北境,大人可是遇刺了呢。”
晏无道沉声一笑,睁眼与她对视:“那也贴心。”
走到如今这步,还要多亏伮伮的推波助澜,没有她,这事还成不了。
现在,谢弼遗应是进宫了。
而他留在安东的虫娘,虽已知晓他“战死”的消息,也只是在人前流了两滴泪,翌日女婢前去服侍时,人不知所踪。
草原上的风有些大,虫娘只披了条羊毛毯,发丝卷进红唇,她呸了记,吐露一截粉嫩舌头。
杰骨力不等马停下,松开缰绳,朝她奔来。他宽肩粗臂,把虫娘抱了个满怀,羊膻味的大嘴亲吻着女郎头顶,喜爱溢于言表。
“虫娘,你一去十几日,可见你心里只有阿姆,没有我。”
话未至,先吐了一身。虫娘捂着嘴,脸色煞白。
“你,你离我,远些。”
杰骨力不顾寒风凛冽,三下五除二把沾染了秽物的衣裳褪下,打横抱起虫娘,直送进了毡房。
杰骨力富有异域轮廓的脸上闪着柔光,他怕虫娘受不住牛羊味,把奶茶一类全部撤下,只在烧架的火炉上放一只烧水的锅,现在被他用储存的雪水中合了,伺候虫娘梳洗。
半年多前,他跋涉山水来安东购换丝绸人参,可契丹人的反叛导致安东各地封境自固,他亦被困于辽东襄平。及至回鹘派使者进京,他才有机会返回回鹘,虫娘是他路上发现的,一个汉人被流窜的契丹人追赶,惊扰了他的马队,他是杀了人顺便把女人带回。
杰骨力不是初见汉人女郎,可虫娘却与他认知里的有些不同。
虫娘醒来后,交代了自己从营州一路逃难。郎君被杀,她怀了孩子,东躲西藏,无处可去,求杰骨力收留。
马队里的木阿林不同意,杰骨力若想要个汉女,不是一件难事,可虫娘不行。
杰骨力扔了把刀和干粮、钱币,说你走吧。
虫娘看了两眼地上的东西,默不作声地拾起了刀,扎向了自己。
木阿林总说杰骨力不像他回鹘男儿,杰骨力看着虫娘反驳木阿林错了:“我回鹘男儿,战可杀敌不怕死,回家去也是疼婆娘的。”
虫娘和孩子留下了,她善解人意,还努力学习回鹘语,更对他寡居的阿姆十分敬重。
虫娘依偎着杰骨力,想了想,还是把话说与他听。
“这次见阿姆,还把我引荐给了大公主,原来公主有一位来自中原的郎君。”
“中原的郎君?”杰骨力听后,嗤笑声,“他不过是我姑姑养着的情人罢了。”
虫娘也不反驳杰骨力所言难听,只淡淡道:“那位郎君学识很是渊博,不过我就是粗鄙之人,公主想着他思念大晋,可我们也说不上几句,公主就派人送我回来了。”
杰骨力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去我姑姑那了,怪不得这么久才回来。”
虫娘抬首看他,面上有些哀色。
“杰骨力,我累了,木阿林还有话要和你说,你快去吧。”
杰骨力之前担心虫娘,便让木阿林也去了,正好他也有事跟可汗禀告,现在回来也有一肚子话要说,杰骨力亲了亲虫娘,离开了毡房。
虫娘又添了些雪到锅里,毡房十分温暖,不久她出了汗,脱下衣衫,小腹已然微微隆起。
离开平州前,晏无道的人给她备好了一应物品,其中就有去子药。
晏无道在密信中写,回鹘派使臣和亲,圣上未应,恐回鹘坐收渔翁之利,需有人与回鹘的细作合力抓到回鹘可汗的亲眷,要挟他出兵围打契丹。
十年前,李元庆一封上奏,窥破了玄机。晏无道自那时起,派人潜入回鹘,便是虫娘所见的公主最为宠爱的面首。
是以,这孩子不能再留了。
虫娘想起昔日自己所发之愿,唯愿孩子平安康健,她愿以性命交换。
离开前,她问那人,可有渠道避开太师,转交给京中他人?
那人迟疑片刻,说道自己可以做到。
最终,虫娘提笔忘字,末了,搁笔离去。
杰骨力回毡房时,虫娘浑身是血,他急的大喊,被跟来的木阿林按住,而虫娘则被抬去了其他毡房。
“杰骨力,这是个聪明女人,既然公主看中她,你再阻拦,就是不识好歹。”
杰骨力生气的大喊:“我那姑姑,为了可汗的牛羊金银,可以奉献我的女人,她怎么不把她和那个中原人生的女儿献上去。”
木阿林斥责出声:“一个汉女而已,你阿姆说了,会让公主的女儿嫁与你。”
杰骨力的反应是踹翻了火炉上的锅,热水四溅,险些烫着木阿林。
“可汗派使者和亲,是要给葛脱求大晋的公主,这与我的女人有什么关系?”
“杰骨力,这是你阿姆在为你谋前程,你忘了你阿爹死前发愿吗?”
杰骨力再不出声。
他阿爹是可汗众多儿子中的一个,一辈子致死都碌碌无为,临死前要妻子和木阿林扶持杰骨力入王帐议政。而大公主是可汗大妃所生,出身高贵,在可汗面前也能说上几句。杰骨力的阿姆和木阿林正是看中了这点,才留下虫娘并让她被公主看上。
“虫娘做出了她的选择,”木阿林说,“她能活,能有今天,都要谢你。”
杰骨力握了握拳,抿唇不语。
木阿林拍拍他的肩头。
“中原人有句话,‘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不会忘了你,还会帮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木阿林我是音译的muallim,维语中老师的意思,鉴于回鹘是维族先祖,就套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