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奸之道》肖萧潇

40、病变

　　礼部尚书被撤，太子和九王表现各异。初时一人欢喜一人忧，但圣上并没有后续赏罚，之后由于安东传来消息，高渊少子高嘉突然病逝，圣上下旨谢弼遗不用赴辽东任上，改任平州刺史，自此，太子和九王没有所谓输家赢家，这才消停下来。
　　新的礼部尚书尚未选定，但腊祭的典祀还要按礼制计划准备，便由太师、太傅、太保三师共同督办。正祭后除夕当日的阅兵也是要事，赶在最近十六州总有些许不太平，圣上十分重视，遂下令大司马、大将军，兵部、上番宿卫的将领都要参与，还有圣上口谕，晏无道作为参谋全程协理。
　　前朝如此，后宅亦如此。
　　秦氏用寒食散过重，有次竟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是送饭的女婢发现了，找阿若，她以养身为由闭门不出，无奈下，女婢找来伮伮，她登门探望，呆了两日，医官确诊秦氏无恙后才回去。
　　一进门，阿若睨着她，不屑讥诮开口不饶人。
　　“你什么身份，也敢去伺候大娘子？”
　　“那女婢也是别无他法，是阿伮僭越不懂规矩小娘子莫生气。”
　　伮伮和气致祥，呈了茶赔罪。
　　阿若腿脚依旧不利索，要扶着绾姒才能起身，她打翻了茶杯，泼了伮伮一身。
　　“我受不起阿伮娘子的茶，别怪我没提醒你，大娘子醒了可有你好受。”
　　“小娘子嘴硬心软。”伮伮柔软了嗓子，露出笑容，“多谢您提醒。”
　　阿若垂下眼帘，按着绾姒的手，用了些力。绾姒一板一眼拜礼。
　　“我们娘子不舒服，奴婢先带娘子回去了。”
　　伮伮没拦着二人，站在原地，阿若一瘸一拐擦肩而过，明明弱不禁风背脊却挺直，其实若不是倔强倨傲，也不至于被晏无道整治受苦。
　　至刚易折，困顿于心中所向，易成疯成魔。
　　伮伮没再理会，铺开一方见小纸张，在上面写道：西厥与回鹘有摩擦，不至于使乱十六州，契丹归顺大晋已久，不分胡汉，皆为子民，汝若为宰相，需谨记为民者民向往之。
　　密信被绑缚于信鸽腿上，飞送往遥远的安东。
　　晏无道和晏小山仍留宿宫中，兵部里，十六州舆图铺展开。军报说，有兵来犯。然而幽、蓟、云、朔四州虽为边州，与回鹘仍有距离，其中幽州作为重中之重，以其为根据而辐射四下可长驱京城，说是回鹘与西厥里应外合，不如说内部生变。
　　內侍监提来食盒，慰劳各位将军大人。晏小山翻了翻碟碗里的菜，见晏无道还没用，就去了他那里。
　　晏无道桌上摆着一碗汤饼，热气腾腾里面烩了羊肉，切大块码放整齐。
　　眼下晏小山想吃些连汤带水的，晏无道扫眼过去，指了指对面。
　　他一拱手：“多谢父亲。”
　　晏无道还在看幽州今年的奏表：战马一万匹，牛羊七千头，幽州城北筑工防御，还有驴子骆驼猎鹰猎犬共计一千数。
　　安东都督治下的辽西、十六州是牧马的绝佳牧场，安东军及河北道的宿卫军战马皆出于此。然而查阅兵部记录，这一万匹战马并未完全配给，且户部载营州今年草场退化，那这一万匹马就有待商榷。
　　晏无道拧了眉，抬眼见晏小山犹在吃饼喝汤，敲了两下桌面：“出来。”
　　言罢起身离去，晏小山见状，捡了自己食盒里的粽子追去。
　　晏无道等在廊下。
　　“父亲。”
　　晏小山敛目肃敬，晏无道从他手里拿过粽子，剥了起来。
　　“辽西、十六州的战马，你说都到哪去了？”
　　晏小山背过手去，捻了捻指尖上的米粒。
　　“有两种可能：有人做假，有人私吞。”
　　晏无道点了点头，咬了口粽子，细嚼慢咽。
　　“你说说看。”
　　“营州发生干旱，朝廷早有耳闻，草料不足马匹自然不足。但直至上秋后，营州才少雨多旱，头一年出生的马驹已长成，不影响才是。”晏小山分析道。
　　“若是两者都有呢？”晏无道瞥眼过去，晏小山下意识反驳，但又想到什么，住嘴了。
　　“营州刺史史泰乃太后的外甥，高渊任用契丹人，常与其有龃龉，十六州近营州，却远离安东，圣上之前曾想在两地附近再设都督府。”
　　安东都督府覆盖整个东北及十六州地区，但它实际所辖职能范围在辽东，辽西威慑能力有限，至于位处河北道的十六州更是名义上的统领。
　　营州牧场的战马，使得幽、云等边州对于史泰直接应承，而他身为太后外甥的身份不一定有什么九王的因素在，却一定会让原本就脆弱的辽西、十六州与安东的关系，更加分崩离析。
　　晏无道噙着一抹不怀好意，眼中闪过兴味。
　　高渊应该是早有察觉，是以这么积极入宫面圣，只有进入内廷，他的地位才能保住。至于卷入皇子争斗，仅仅是顺势罢了。
　　“假报军情，把北境军拖进来，难道真的要打起来？”晏小山问道。
　　晏无道把剩下的粽子扔给晏小山。
　　“营州快了。”
　　就是不知道皇帝和高渊，能不能承受的起了。
　　腊祭前七日，营州传来急奏：营州干旱，刺史不加赈给且镇压契丹人，惹民愤激反叛。契丹人纠结的人马占领了营州附近次州县地，刺史逃往十六州，营州只有一队兵马守城。
　　传十六州兵变之事终于掀开帷幕，举朝上下哗变。圣上震怒，下旨十六州各刺史若发现营州刺史，就地正法，杀无赦。然而迫在眉睫地却是叛军众多，围困营州，如何解救营州，派谁去，都成了争执不下的话题。
　　晏无道隔岸观火，稳如泰山。圣上听不下去，睇向他。
　　“晏卿怎么看？”
　　他没什么看法，“叛军已占领了成州、檀州，短短几日，纠结兵马数万。之前营州由于干旱，幽州刺史却上书战马一万匹，如今看来，只怕战马不足，否则以营州及幽州兵力，能够拖到驰援。”
　　圣上也想到了这点，不过如今说这些，显然无用。他又睇向高渊，但一想到叛军都是契丹人，下意识的语气多了厌恶。
　　“高卿呢？”
　　高渊一拱手，恭敬道：“陛下，契丹叛军若是攻入营州，那朝廷跟辽东的通道便被中止，处在辽东的安东军或固境自封，便如当初的蒲昌！”
　　晏无道一挑眉毛，高渊这是故意拿北境说项，这是要拖他晏氏父子下水。可也是触了圣上的逆鳞，便听到圣上怒不可竭地拍了案桌：“他敢？”
　　“陛下息怒！”
　　忠臣跪伏在地，高呼息怒，晏无道慢了一步，跟着跪倒。
　　圣上急喘了两下，面色刹时变得难看至极。內侍监紧着拍扶着，从袖中取出一包寒食散，却被他推倒在地。
　　“晏无道！”圣上的声音似淬了冰碴，看向晏无道的目光怒恨交加，“朕命你和高渊马上商议应对之策，还有北境，以防西厥趁虚而入。”
　　晏无道和高渊拱手：“臣，谨遵圣命。”
　　一退朝，相关人士直奔兵部，晏无道没有要去的意思，高渊问他，他道伤口又痛了，需先回府上休养片刻。
　　身边亦有太子和九王的人请，都被他推拒了，一路乘车回了太师府。
　　晏无道丢开身上的大氅，一面走，一面问：“阿伮呢？”
　　十四：“阿伮娘子随十二去取信鸽了。”
　　晏无道颔首，从书柜里翻找出书志舆图，伮伮推门进来，脚步轻缓，他头也不回道：“拿来了？”
　　“刚刚收到。”
　　伮伮把从信鸽腿上卸下的密信展开，晏无道眯了眯眼，扔到炭盆中焚毁。
　　史泰没有逃往十六州，他深知自己若去了十六州，圣上一定会下旨杀他，是以，他去了平州。
　　按谢弼遗所言，辽西局势险恶，辽东已是半封固境况，消息传出容易，传进困难，史泰暂时还留着性命。可是营州一旦陷落，其北部还有个回鹘虎视眈眈，辽东将彻底孤军无援，届时再没有一个如北境军平定叛乱。
　　“大人？”
　　伮伮唤了声晏无道，把沾好墨的笔呈过去。
　　“大人何以忧愁？”
　　晏无道看住伮伮，舒展开眉宇，讥笑道：“谢弼遗回京后，你想与他谋划什么？”
　　伮伮手下不停，整理笔墨纸砚，目色淡然口吻轻轻：“奴婢答应他，只为苍生。”她抬首看向晏无道，“大人呢？可是后悔了？”
　　晏无道笔下不停，没有理会她的质问，直到扔了笔，他攫住伮伮的下颌，极尽戏谑味道。
　　“你以为谢弼遗能帮你？可惜他辅佐的不是明君，不如你劝他选个别人，再好替你沉冤。”
　　伮伮慢慢抬手，抚上他攫着自己的手腕，“营州不过是重现昔日交河之象，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大人不会坐视不管。”
　　“你错了，”晏无道松了她，与她十指交握，“某只是想看看，你们能把某至于何种地步。”
　　谢弼遗想做权臣，就要先搬倒所有权臣，与其和他合谋，倒不如求他来的痛快。
　　不急，就等着那一天来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