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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野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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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太后罚王无期跪在两仪殿前,她那畏寒怕冷的毛病更加重了,方才见晏无道又吹了风,这会儿蜷缩着拢紧斗篷咳得厉害。
此处离凤栖宫尚远,眼看王无期歪倒在步辇上,女官命內侍们加快脚步,一路颠簸,衣衫再厚挡不住皇后的削条细柳。女官见王无期脸上青白一片,浑身抖如筛糠,喊来人宣御医。
小內侍战战兢兢道:“姊姊若是放心,不如让我一试。”
女官怔了一瞬,回过神已是秉退四周,待那內侍除尽衣襟,钻到被窝里,女官垂下眼帘,退出了殿外。
王无期本能地汲取着热源,她贴着来人,痛苦的面容逐渐舒展。从前她犯了错被罚,阿姊便搂抱着她,抚慰着她,前头炉火上煎着的水,阿姊打了碗热汤,喂进嘴里。
“母亲,母亲……”
王无期心里一动,眼睛比脑袋动的快,只见身边趴伏着一张俊容,狭长双眸含着水气,怯懦又谨慎地与之额头相抵。
“母亲,你可算醒了。”
王无期呆怔着,倏得恍然也是,揽被起身,又由于用力过猛,眼前一阵晕眩,还是被人握住手贴上冰凉的脸,回过了神。
“大皇子……你,怎么在这?”
已经被赐名的大皇子赵惔,听得王无期终于开口,顿时欣喜若狂。
“儿被圣上赐了名,想亲告予母亲之喜,却撞见母亲晕倒,令儿好生担忧。”
话落,大皇子如稚子一般,偎向王无期,揽住蜂腰。
她没推开他,抿唇不语。
晏无道回京后皇帝也没透露半分复用他的意思,王无期思忖良久,想出一个法子。掖庭那种地方无人想去,大皇子一个被人为遗忘的皇子,生死全看天。她骗太后,无人怀疑,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或是顺势而为,所要结果一致。
“大皇子可还喜欢圣上赐名?”
赵惔一笑,他原是好看的,这下更是璀璨,道:“喜欢,是母亲替我求来的,我就喜欢。”
王无期以指当梳,划过大皇子披散的长发。“过些时候,大皇子加冠了,我替你梳头如何?”
“母亲说的可是真的?”赵惔喜形于色。
“自然是真的,”王无期颔首,拿过枕边的发带帮他系好,“你先去把衣服穿上。”
赵惔乖顺的掀被穿鞋,末了回首,星眸微转:“母亲要叫惔儿。”
王无期攥紧了被头,赵惔旁若无人的披上里衣,再穿中衣、水袜,偶有皱褶随身线起伏,覆盖健壮的腰身。
惔,意为恨,皇帝不喜此字,连名字都意有所指。先前女官曾问,太师会帮她吗?王无期不是在赌晏无道,而是笃定。
深宫寂寂,到处波云诡谲,王无期既做得了皇后,还要做太后。
赵惔已然穿戴整齐,回身见王无期仍坐着,拿起了一旁的亵衣。
“母亲可是还有不适?要惔儿服侍你吗?”
王无期顿了一下,披上亵衣,“今日是惔儿的好日子,与我一道食饭吧。”
“好。”
晏无道回府后命人拿来了双陆,无人对下点酬,他自己打了一局。十四在一旁看着,思忖片刻,还是道出一事。
“大人,大娘子又头痛了,医官来看过,没看出什么,不过听女婢说,大娘子寒食散用的更勤了。”
晏无道对此无动于衷,反而问道:“十二怎么样了?”
十四:“恢复的差不多了,想必不出三日便能下地。”
“嗯,”晏无道看着棋局,随口道,“告诉他不用急着伺候,养好了罢。”
“多谢大人。”
门外伮伮叫门进来,后面跟着女婢若干,提着食盒器具。晏无道晨起只喝了一碗牛乳,此时饥肠辘辘,伮伮跪坐一旁,揭开盖子。上面一层醴鱼臆,中间一层角粽,下面一层萧家馄饨。
晏无道命人撤走双陆,摆上杯、碗、盏、碟,伮伮夹了一筷鱼臆,送进他口中。那手扭曲变形,使筷时银铸的两根碰撞,“啪”的掉下。于是覆握手间,再夹一块,晏无道目不转睛地咬的仿佛不是鱼,而是她。
煎煮的热水滚着茶香,一时的静谧是难得的消闲。晏无道懒散地仰靠向凭几,攥着伮伮的手,闲情逸致食完了一盘。
与秦氏相敬如宾二十几载,一朝因伮伮而对秦氏大发雷霆。秦氏就此病倒,晏无道不闻不问,晏小山往来公务繁忙,身边竟无一人伺候。
女婢呈来酘过的热布巾拭手,伮伮一面沾了唇角,一面注意到女婢们撤桌离去。
听得门扉吱亚一关,伮伮看向晏无道。
“这些女婢看去了,定会如大人所愿,传扬出去?”
晏无道凑近了脸,在女郎脖颈间嗅了嗅,厮磨低语。
“阿伮帮某做事,礼尚往来,某也告诉你件事。”
伮伮垂首,侧着的面容上,眼睫翕动,唇角抿直。
听得晏无道随口说道:“礼部尚书被罢官免职了。”
伮伮欲回过头来,被晏无道按住,推到案几上,五指与其交握,浮在另一边墙上的影子,像一对交叠的鸳鸯缠颈。
“你要如何向谢弼遗传递消息?”
伮伮默不作声,想起谢弼遗在立冬那日多喝了几杯:“我蒙受祖父门荫入仕,外人看来,做东宫少詹事掌东宫内外庶务,已是人人艳羡还来不及。然而陛下不放皇权,太子不能亲政,昔日公子门下三千客,我却还不如这些人。今者入仕这源太浊,岂非所谓用人责之不因其材乎!我要入内阁,做首辅,当宰相!辅明君,为万民!”
彼时伮伮顺着谢弼遗的话头往下问,“君君臣臣,天下百姓,你这莲池种的可是人心?”(注1)
谢弼遗不说,而后醉倒,伮伮却还是答应了他。九王约晏无道见于清林观,她随侍在侧,暗香浮动,玄贞被推倒在案,双足踢踹,晏无道收紧五指,俨然欲至于死地。
伮伮紧了紧双拳,勉力镇定,多年来养成的直觉让她备感危机。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晏无道松了玄贞,揽了她过去。
太子和九王以为,谢弼遗靠的是玄贞外传的消息。然而打从晏无道进了清林观,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谢弼遗眼中。
没有别人,只缘身在此山中。
“大人想我告知谢弼遗什么?”
伮伮一反方才的乖顺,一掌袭来,趁晏无道闪躲之际,如鱼般滑溜地退离案几一尺远。
晏无道挑眉噙笑,手中把玩着从伮伮发间夺来的发簪。
“某要十六州详细军情,以此交换,他可早日回京。”
赵惔用过午膳后,被王无期劝回了掖庭。他十分不舍,一步一回眸望中。
女官端来一碗黑黢黢的药,王无期狐疑地扫了两眼,无奈摇首。
“倒了吧,你多心了。”
“最好只是奴婢多心,”女官叹气,“娘娘若是寂寞,奴婢不会劝您,只有一样,您要保重身子。”
王无期眼色一沉,冷笑出声,“怎么,都这个时候了,舅舅还怕我逃跑不成?”
“娘娘多虑了,奴婢绝没向太师透露半分此事。”女官对天起誓,言语诚恳。
当初因着晏后的事,晏氏九族被杀的杀死的死,王夫人只是五服外旁系,晏无道选中王无期才是晏氏没人了。
王无期进宫不过刚及笄年纪,皇帝陛下却已过不惑之年,他的皇子们也已近而立。此外,前有宠妃专宠,她一个皇后,大婚当夜枯坐天明。
她跑到掖庭的时候,那道露出大半门缝的院内,赵惔依着门边发呆。
这里偏僻,无人走动,王无期跑的累了,和赵惔隔着扇门板,一个心平气和,一个心跳如雷。
赵惔先转过身,扒着门缝,那双狭长的眼里有些惊疑。
“你是谁?”
王无期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语,赵惔不死心,伸出手。
“你为何不说话?你是谁?”
王无期提着裙衫跑远了。
第二日,她去太后宫里拜见,皇帝未至,她被罚跪于紫薇殿前。当晚王无期又去了掖庭,赵惔早已等候在那,似是因她而来,脸上展露璀璨笑颜。
“你来了?”
王无期目下厌倦,低垂了浓睫。
“你等我?”
“是啊,”赵惔似笑非笑,伸出手去,“我想你帮我梳个发。”
掌心躺着一柄断齿木梳,看他那凌乱的长发,显然不会梳也没人帮他梳。
王无期接了过来,不等他动作,抓起一把动作稍嫌粗鲁的梳了下去。
赵惔丝毫不嫌弃疼痛,反而面带享受,眯了双眸,悠悠道:“嬷嬷只会哭叫,幼时她还能替我梳头,后来不行了,看见我还要打,就没人帮我梳了。”
掖庭的宫人,不是犯官的女眷便是失宠的嫔妃,年久失常也在意料之中。
可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男子?王无期纵有疑惑却始终不曾开口。她仔细梳着发,上有虬结,理不开,月色下,额上汗滴如琉璃剔透。
赵惔笑了笑,身后的人又走了,他原是准备回去睡觉,掖庭尽头的巷道又传来脚步声。
王无期拿着把剪刀,剪断了他解不开的发。
“等长好了,我再帮你梳。”
女郎额发高束,玉簪轻挽,生的极似不食烟火的仙山玉女。赵惔握紧了拳,眼神幽深难测,唇边笑意愈发纯粹。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1:引自我非常喜欢的一本小说《仙魔劫》里一句话,写的过程中自然而然想到了,冠冕堂皇说给自己的道理其实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老晏还是搞事吧,谈恋爱让我无从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