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奸之道》肖萧潇

16、【改】

　　皇后设宴，凡三品以上王公夫人皆列席觞宴。
　　此旨一下，朝堂政局表面风平浪静，暗流地下早已波涛汹涌，群臣之中纷纷猜测圣上有意放权给太子。
　　赵郯握住王妃的手，嘱咐她多加留意皇后。王妃有些不解，疑惑道：“妾不是该留意太子妃吗？”
　　“太子妃自然是要留意的，不过也无需刻意，”齐王笑了笑，“你且看看太师府娘子是如何行事。”
　　王妃颔首应是：“妾省的了。”
　　齐王妃去后，赵郯转去了御花园。
　　想不到冬日清冷的园林竟也有人赏景。萧条的山石边，太后命人在结了冰的湖上凿了个洞，她披着大氅抻长根竿子垂钓，一旁的地上还架着个炭盆取暖。
　　赵郯走过去。
　　“臣，拜见太后。”
　　太后回首，招呼她到自己身边来，指着那冰洞道：“这些奴婢告诉哀家这里能钓鱼，怕不是诳哀家的。”
　　赵郯欲翻下栏杆，內侍监直呼“殿下不可”被他推了开去，身姿灵巧地翻下去踩上了冰面。
　　这湖水冻的结实，赵郯跺了跺脚，而后慢慢往砸开的洞去。只见洞口冒着白雾，一缕缕往外飘，里面的水幽深一片，除了洞边能看到些冰碴，连水纹都是不动的。
　　赵郯蹲下身，把钓竿拉了起来，从腰间的鹿皮袋里掏出块肉干，绑好了扔进了水里。
　　没用多久，钓竿动了动，赵郯再一拉，一尾锦鲤出水了。
　　太后笑吟吟看着赵郯拎上来，自有宫人捧了铜盆装好鱼，又退下了。
　　“哀家竟不知郯儿还有这种本事。”
　　太后指了指他腰间的鹿皮袋。
　　赵郯一抻一拉，又夹了块肉出来。原是鹿肉干，平日上朝赶路用来打牙祭的。
　　“让太后见笑了，只是钓鱼不过是愿者上钩的把戏。”
　　太后意有所指：“若是这鱼不愿上钩呢？”
　　“鱼竿是死物，钓鱼的才是掌握者，又有什么鱼是上不了钩的？”
　　赵郯如此说道，想必已有打算。太后交代下去，齐王钓上来的锦鲤拿去做鱼脍，尝尝鲜。
　　亭子四周围了厚厚的幔帐，挡风遮寒，偶有风声猎猎，幔帐波纹起伏。炭盆上的铜壶热气腾腾，滚烫的热茶加了撮盐和胡椒，搭配现制的冰山鱼脍，解腥去味。相比较皇后那里的阿谀奉承，这里显然清冷的多。
　　太后拢了拢颈边的狐裘，感叹道：“今日的太子妃该如何风光啊，可惜你得陪哀家这个老妪在此吹冷风用冷食。”
　　赵郯晃了下茶盏。
　　“臣以为，太后会怪罪皇后。”
　　“皇后早前亲自邀哀家去觞宴，是哀家自己不愿去罢了。”太后看向赵郯，笑了，“圣上不满哀家，那是哀家母子的事，皇后还是规矩的。”
　　言下之意，此次设宴直接由皇帝借皇后之名下旨。
　　赵郯若有所思：“眼下不失为一个拉拢晏无道的时机。”
　　晏无道之前两不偏帮，却因他而朝政大乱，这是皇帝愿意又不愿意看见的。皇帝要的是一条听话的狗，不喜欢自作主张的狗，他现在不死，就是还有大用，允他辞官不过是个幌子。
　　“那魏敏是个聪明的，可惜太子却是不中用的。”
　　胆敢在他赵郯身边安排细作的谢弼遗已经启程前往安东，而这个时候太子又向皇帝请求渤海高氏进宫，皇帝非但准许还让皇后设宴。说是赏梅，何来传统一说，那些按兵不动的朝臣，观望着风向，怕是忙不迭地命自家女眷向太子妃示好。
　　只是这群蠢货如今忙着应承太子妃，怕是忘了皇后才是这场宴席的主人。
　　太后也是想到了此处，是以婉拒了皇后。她和晏无道明面上尚且相安无事，而皇帝知她婉拒了皇后，放权给太子一事也要从长计议。
　　这时有宫人在亭外来报：“皇后自感疲惫，命晏将军家的女郎陪话去了。”
　　赵郯和太后交换了个眼神。
　　太后交代下去：“听说晏家的女郎喜食鱼脍，把这拿过去，赏给她。”
　　“奴婢遵命。”
　　宫人退下后，赵郯问太后，如何得知晏家女郎喜食鱼脍的。
　　太后闲适地吹了吹茶汤：“皇后告诉哀家的，否则，哀家何以在这吹风受冻，还要亲自去钓鱼？”
　　赵郯但笑不语。
　　晏后去后，皇后位置空了许久，王祯作为晏无道外甥女入宫，时年暂无封号，于翌年立为皇后。
　　王祯入宫后不得圣恩，却始终稳坐皇后之位，这固然有晏无道的原因，可若她是平庸之辈，晏无道也不会选了她入宫。
　　“好了，既然你已有决断，抓紧便是。哀家乏了，你若是觉得此处不错，多待一会便是。”
　　“臣恭送太后。”

　　这一日晏无道在布衣行二楼看书。
　　一路行来人马多有倦怠，此时车马卸下，添粮换草，唯他正闲坐窗边。忽而自天边飞来只鸽子，落在了他臂弯。
　　晏无道随手掰了点饼屑，鸽子咕咕叨了叨嘴啄食起来，他顺着羽毛从头到脚抚摸着，鸽腿扣着银环的地方放有信条——遗，性命之危，速救！
　　他捏了信团，起身快步到栏下，挑了帘子往下张望。
　　阿伮身着艾绿联珠纹衫子，骍刚色葡萄纹绣裙站在下面，掌柜拿着皮尺上下丈量，舌灿如莲。旁边陪着的是十四，后面还有两三个伙计，手捧衣衫，足有十几身之多。
　　“十二。”
　　晏无道头也未回，便听后面一个轻巧的落地声。
　　十二：“太师。”
　　“清林观，你调查的如何？”
　　十二也注意到了楼下，他冷冷道：“阿伮入城后，自感其娼妓身份不融于世，拿了银钱后自出城去。被欺凌侮辱时为玄贞所救，入清林观为婢，有契约在此。”
　　晏无道展开十二呈上的契书，却是玄贞与阿伮所签买卖身契一书。
　　十二继续道：“京兆尹府记录在志的常驻人口查到了随军入京的交河移民，也有她的名讳记册。”
　　这倒与阿若所言对上了。她出身有异受形势所迫入清林观，齐王作为玄贞的入幕之宾，她常见且当日出现在他身边也不意外。谢弼遗却从未出入过清林观，无论是与不是，谢弼遗只能在她入京前便与她有所接触。
　　这几日他与阿伮睡一处，观其身形，不同女子的上窄下宽，她上下皆窄窄一条。其手臂、腹部、小腿覆有薄薄的肌肉，显然是练武出身。
　　一个女子，何须练成男子之身，她是北境人不假，却绝不是什么需要箭术防身的牧马出身。
　　这可是有意思了。
　　晏无道把手中团着的信条扔给了十二。
　　北境是大晋最重要的军政机关，大晋的精锐半数出自北境军，此外便是辽东的安东。
　　魏敏一直垂涎渤海高氏，苦于皇帝多年隔阂太子妃和高氏往来，始终不得法。谢弼遗与他投机周旋，自以为算无遗策，还是被魏敏将计就计。高氏入宫，晏无道的处境便微妙了。
　　谢弼遗是不是弃子，也不是他魏敏说的算。
　　十二看完了信条，跪下领罪：“属下听从太师的意思，让那些人暗中跟着，如今出了披露是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太师责罚。”
　　“万无一失，总有一失，”晏无道摆手，眼含讥讽，“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位小谢大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想要他死的，该有多愚蠢，这个时候下手。借刀杀人，错在借刀的人。
　　谢弼遗的那顿酒，委实是顿好酒。
　　“太师，现下您有何打算？”
　　“你去一趟安东，”晏无道抵了抵额角，“成全他，记住，别让他死了。”
　　十二离去后，晏无道又向楼下看了一会儿，分辨出伙计捧着的衫裙皆为京中贵妇流行，十四出手阔绰，这些人显然是把阿伮当成了贵人。
　　人靠衣装马靠鞍，是人是鬼，不试试怎么知道。
　　晏无道挑袍下楼，众人随着脚步声抬头望去，见他宽袍大袖自带风雅之气，一双桃花眼睇人时含情脉脉，伸出手去，修长五指攥住女郎，唇角勾笑如沐春风。
　　掌柜忙不迭恭维：“贵人，小人还从未见过如女郎这般身姿修长，这身衫裙实为为女郎所制。”
　　晏无道拂了阿伮的脸庞，她只是梳了一个极简单的发髻，未施脂粉，但其双目明亮，配以这色彩明艳的衫裙确实算得上好看。
　　“喜欢么？”
　　晏无道问道，把串成项链的玉扳指从她胸口拽了出来。
　　阿伮垂眸侧脸，并未回答。
　　掌柜以为她这是不喜欢，赶忙从伙计怀里又抖出两身衫裙。
　　“娘子不喜欢，这还有京中流行的大袖长裙……”
　　“您再看看这件半臂？”
　　“太吵了。”
　　晏无道轻斥，眉头微拧，有侍从立时横刀在颈，掌柜瑟瑟睁大了眼住嘴。
　　“某问你，喜欢吗？”
　　晏无道顺着阿伮的胸口抚摸到肩膀，在上面揉捏搓弄，力道时轻时重。
　　阿伮回首看他。
　　晏无道微微俯首，头颅相贴，她看见他的唇一撇一挑，再抬首向上仰视，晏无道眼下卧着笑蚕，眼中却幽深凛冽，不容他人质喙。
　　又来了，这种无所畏惧地直视，晏无道一叹气，手下一松，一条肩膀的布料尽毁。
　　“看来是不喜欢了。”
　　他喃喃自语，盯着手中的残布，又拿起来到鼻端嗅闻。眼珠里映着一个女郎的身影，目光多了一抹煞气，审视着阿伮片刻，扔到了一边。
　　阿伮眼也未眨一下，刀鞘出入后，掌柜一脸惊恐地倒地不起。
　　晏无道掸了掸一尘不染的衣袍，信步迈出店铺，自店门关闭，阿伮身边接二连三的响起重物倒地的声音。
　　十四侧身做了个请：“女郎，上车吧。”
　　突然迎上日头光照，眼皮刺的睁不开。光线下，女子的皮肤蜜里见红，让人联想到北境上贡的蜜枣。
　　晏无道放下车帘，阖起了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