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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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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那天初雪,我第一次控水成形,是一股水柱,横在空中游走。”李齐伊望向大海,海边一小簇一小簇波浪,仿佛受到召唤,往中间聚拢,形成管状的水柱流体,缓缓伸高,朝着景石方向飘游过来。
水柱流体移近过程中,李齐伊接着说:“那时候年纪小,又是第一次,控制不好,速度太快,水柱直接冲向二二,弄得浑身上下都是水,冷得哆嗦,他还笑-----。”
向真正目不转睛盯着渐渐飘移过来的水柱流体,耳畔如风拂过李齐伊细述从前的轻言软语,一时间神魂恍惚,不辨身在何处。
水柱悬空停浮,与向真正面对面相离一掌之距,水柱最前端幻化为一张面孔,五官清清楚楚,是李齐伊的脸。
往昔“深渊”的水脸引领向真正认知异幻世界的奇妙,而此刻的水脸诱惑向真正体验虚妄成真的超妙,和难以言表的情动。
人生若如初见,水脸在笑,唇角飞扬,眉眼温柔,宛若相遇一生中最美好时刻,绽放的笑容。
向真正情窦初开,不能自已,青涩莽撞的亲吻,顷刻撞上水脸的嫣然笑唇,一刹那间,水脸碎裂,水柱流体轰然坠地,水舞终结,唯有向真正的唇瓣,存留咸咸凉凉的余味。
向真正转过头,一寸一寸靠近,直到李齐伊瞳眸里小小的自己不容置疑,千真万确。
唇肉咫尺,鼻息交融,向真正难抑倾诉的渴慕:“笑容很美,我-----。”
“爱”溺陷唇与唇温软亲密的狂潮之中,惊心动魄的欢喜,激荡不休,渺无人迹的银沙滩,海风星月见证着少男少女最初最纯的情愫。
悠悠天地不空,一朵两朵三朵-----九十九朵晶莹剔透的水玫瑰,灿烂怒放。
向真正沉湎蜜海漩涡中央,海风的柔似纤指抚过,海水的腥压不住诱力香甜,心是燥的,唇是急的,舌那么软,舔、卷、缠、绕-----恋恋不舍,流连忘返。
猝然,有决绝之力将诡丽世界击碎,水玫瑰一霎凋谢,毁泯尘土。
夜风习习,唇齿间余腻未散,向真正如梦初醒,推拒胸前的手掌属于李齐伊。
“我------。”向真正霎时情怯,词穷语塞。
李齐伊收回手,冷拒之言:“我和你,不可以。”
忽热忽冷的心尖爱,情浓情薄的心上人,向真正激越难平:“什么意思?我和你不可以,谁和你可以?”
李齐伊缄默不语,站起来,凛若冰霜,好像一去不再回头。
向真正起身猛,力不能支,脚面困入沙堆,心乱如麻,两只手反倒生出蛮勇行动力,握紧李齐伊的胳膊:“为什么我和你不可以,说清楚!”
李齐伊却是铁了心,只有一句:“我和你,不可以。”
向真正哼笑一声,冷言:“是吗?不可以?”手随心动,改握为搂,猛然将李齐伊紧揽入怀。
回忆有时候像无情的旁观者,傲慢践踏情感遗憾,向真正记忆深处藏匿不堪回首的唯一拥抱,来自母亲。
仅仅一眨眼,向真正面对两臂环围的人形空位,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好一会儿,手臂颓落,百感交集,哭笑不得:“一一,李齐伊,不能这么欺负人啊。”
夜更深,晚风持续强劲,浪花一波一波又一波,无尽无休拍击海岸,似征服,似发泄,似无能为力。
遍地银沙,向真正仰面躺下,孤单单,执守残月零星静静隐去,天会亮的。
时间无情,过去既成事实,不能改变;时间慈悲,未来还将继续,尚可期待。
然而,时间又如孩童心性,顽皮不拘,捉迷藏的游戏嬉戏不疲,乐在其中。
清早一同上学,向真正扑了空,吴老板传话:“一一说有事先走了。”
中午一起午饭,向真正落了单,吴老板传话:“一一说跟同学有约。”
傍晚一桌晚餐,向真正碰了壁,吴老板传话:“一一说不饿不想吃。”
晚自习下课,向真正依然没有守到李齐伊。
巨子六分好奇加上四分关心,问:“你们怎么了?”
“没怎么。”向真正敷衍以对。
“没怎么,人家李齐伊躲你?这一天都没碰着面吧,小爷,谁年少时没个吃瘪的经历,吃着吃着就习惯了,不算事。”巨子免不了吃瓜群众的围观喜好。
施远方调侃:“你这吃瘪的习惯养成了,想把小爷也发展成同道中人,有个伴,省得孤单,是这意思吧?”
“是这意思,怎么了,不经历风雨,见不着彩虹,好男儿都是在吃瘪征途一路成长壮大的,你不懂。”巨子一副过来人资深吃亏是福范儿,洋洋自得地笑。
柯一勇瞧着向真正面色不佳,解围道:“回家回家,早点休息。”
巨子和施远方见好就收,说笑着出校门,三人同一方向,向真正独自离去。
世间事,若无比较,诸事不难,难就难在,比较之后发现,快乐和不快乐、无所谓和有所谓是存在区别,且必能身心感知的。
一个人的归途独行两年有余,却抵不住两个月的相陪相伴,向真正无法否认,身旁少了李齐伊的奇园路,又长又闷,人多嘈杂,甚是了无生趣。
经过海滨街路口,向真正一步比一步更慢,停下,转身,往“婆娑之水”走去。
刚到门口,没头脑从店内出来,两人对上眼,各自一愣,开始寒暄。
“还没回家?”向真正先问道。
没头脑掏出烟,递上一根,憨笑:“抽根烟再回,家里管得严。”
点上烟,向真正试探:“送一------李齐伊回来?”
没头脑笑意瞬间尴尬:“送她----不是小爷你的任务吗?”
“是啊,今儿有事儿错开了,想着顺道,可能你就送了。”向真正并不说破,早有察觉,一直以来夜归路上,身后若有若无的跟随者是谁。
没头脑吸两口烟,犹豫片刻,再说:“小爷,不瞒你,吴老板让我在学校注意点李齐伊的安全,这不放学见她一个人,我就在后面跟着,没想到,被发现了,她让我别跟着,自己又不回来,我担心有事,过来给吴老板报个信。”
“没回来?去哪儿了?”向真正心头一紧。
“不知道啊,瞧着往沿海大道东边去了,你说这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走夜路,挺让人不放心。”
“吴老板怎么说?”
“也没说什么,就说知道了,一点不操心,奇怪的。”
向真正熄掉烟,迈步就走,扔下一句:“回吧。”
“干嘛去呀?”没头脑见向真正不往归家路,禁不住追问。
“甭管了。”向真正背身挥挥手,算是道别。
转弯上沿海大道,向真正压不住热血沸腾,小跑起来,至于热血为什么沸腾,顾不上细想领会。
皓月星空,分外闪亮,银沙滩无遮无掩,空空旷旷,寻一个人,只需一眼望去,李齐伊不知凝思什么,独立景石前,发着呆。
夜风有点急,海浪亦不平静,连往日软绵的白沙,踩在脚下也显得粗粝,传出涩涩声响。
向真正从未如此心慌意乱,不知所措,是主动打招呼,还是耐心等候被发现,近情情怯,差几步远,到底踟蹰不前。
一个人发呆,另一个人守着发呆的人发呆,海风星月见证着少男少女最痴最傻的情困。
光阴仁善,李齐伊终于回过头来,一如初见,瓷白脸颊,一行泪缓缓垂落,永夜般的黑瞳充溢悲悯之情,我见尤怜,诱人心潮澎湃。
向真正心间钝痛,情难自禁地唤道:“一一。”
李齐伊朝着向真正靠近一步,仿佛积极迎合动情呼唤。
可惜,向真正未及欣喜呼应,李齐伊的身影转眼消失,未予情意丝毫祈望之愿。
又一次与虚无相对,向真正的情绪反馈机制短暂失效,这一刻若有旁人,或许会忧虑泥塑木雕似的少年,自此绝望下去,直至肝肠寸断、海枯石烂。
暗夜冷酷,恶意放大,寂寥、悲凉、无助、自卑、嗔恨------痴人仅仅宇宙的尘埃,微不足道,得失无常,脆弱心灵无处安放,无根无垠。
六年、两千多个日夜后的须臾之间,将满十八岁的向真正于迷茫中,再见幽暗房间里,十二岁的向真正孤坐床上,凄惶与虚无相对。
过去不能更改,也不可彻底过去,潜匿记忆坟墓,静待被挖掘、被呈现、被折磨。
向真正抬腿往前,落脚不稳,崴一下脚脖子,顺势瘫倒白沙地上,仰望苍穹,月明星闪,照不亮诺大夜空的万分之一,黑暗,毕竟是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