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之水（修改版）》楚君梧桐

27、第二十七章

　　一周过去，向真正不得不承认，生活是最认真的老师，也是最寡情的老师。
　　时光荏苒、度日如年、一日三秋、咫尺天涯------以往只是粗略理解字面意思的文学用语，让生活这位老师教导得刻骨铭心，没世不忘。
　　问世间，情为何物？大概率是一台碾碎机，碾碎希望，碾碎美好，碾碎勇气，还有信心。
　　上课下课，复习考试，向真正踏踏实实，勤奋刻苦，犹如一夜之间打通学习的任督二脉，动力及成果正比攀升。

　　巨子私下跟配角二人组念叨：“觉没觉得，小爷这一阵子有点作妖啊？”
　　“还真是头回见小爷这么像高三备考生，太正常了，确实不正常。”施远方同感赞成。
　　“应该跟李齐伊有关系，程净跟我说，李齐伊为了躲小爷，不像以前那么淡定了。”柯一勇理性解析。
　　施远方眉峰微动：“你跟程净-----走得挺近啊？”
　　柯一勇听话不听音，直爽回应：“还好吧，有时候讨论一下学习，有时候聊聊新读的书，她人不错，以前因为小爷的事反感过她，真是偏见了。”

　　巨子把话题扯回来：“也搞不清楚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突然转成老死不相往来的戏码，难不成------。”
　　“难不成，小爷表白被拒了？”施远方补充估测。
　　“非常可能。”柯一勇加持表态。
　　“要不要关心一下，他什么都憋在心里，早晚憋出个好歹来。”巨子加重杞人忧天的情感戏份。
　　施远方迟疑地说：“小爷的脾气都清楚，要能轻易说出来，那还是小爷吗？”
　　柯一勇较为冷静：“先不急，再观察一下情况发展，小爷经历过大事，不是一般人，相信他。”
　　“那就白瞅着他作死，啥也不干呗。”巨子难免负气。
　　“人有自己的隐私权，要尊重，作为朋友兄弟，一旁等着，需要时出现，就好了。”柯一勇阐明自我友谊观。
　　施远方点点头：“勇说的有道理，小爷会熬过去的。”

　　巨子想起一事：“勇，帮我问问程净，念念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心里有点乱，老觉得要出事。”
　　施远方笑嘻嘻：“你这是关心则乱，瞎操心。”
　　巨子丢一句：“不懂，别起哄。”
　　柯一勇答应：“行，我问问。”

　　命运轮-盘，自有节奏，虽不怜惜人心煎熬，偏偏天生悲悯之法，施以解脱。

　　晚自习放学后，巨子和配角二人组赶到银沙滩景石前，寻见人的时候，向真正蜷缩身体熟睡着。
　　向真正做了个梦，李齐伊的背影就在前方，触手可及，等待濒临崩溃之际，李齐伊回过身来，伸出手，笑容动人心魄。
　　梦中的向真正，竭尽全力想要触碰李齐伊的手指，然事与愿违，无论怎样不遗余力，自己的手始终无影无踪。

　　被巨子推醒刹那，向真正恍以为是目盼心思之人，情不自禁轻唤：“一一。”
　　巨子爱莫能助摇摇头，苦笑道：“小爷，醒醒。”
　　向真正端正身姿，摩挲一下脸，问围坐三人组：“你们怎么来了？”。
　　“梦见-----李齐伊了。”巨子小心翼翼探问。
　　“嗯。”向真正并不隐瞒：“来找我，有事？”

　　三个原本有意八卦的闲人，眼神互通感喟，心生不忍。

　　施远方说：“小爷，入秋了，风凉，回家睡吧。”
　　“回家？”向真正浅淡地笑：“是啊，总要回去的。”
　　柯一勇说：“小爷，不想回去，咱们聊会天。”
　　“聊什么？”向真正还是笑。
　　“别笑了，真正，到底怎么了？咱们是兄弟吗？有什么难处不能说，说出来就痛快了，说吧，别憋着！”巨子大声喊起来，实在难以忍受向真正一脸比哭难看百倍的笑，只笑得人坐立不安，方寸已乱。
　　“是兄弟啊，我能留住的------，可能也留不住，算了。”向真正抛弃假笑。

　　柯一勇谨慎地说：“小爷，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又为什么，能在这儿找到你吗？”
　　“为什么？”向真正配合回应。
　　“因为李齐伊，她拜托我们来找你。”柯一勇敏感，心病还需心药医，下一剂猛药试试。
　　向真正一怔，茫然若迷：“李-----一一？她让你们来找我，为什么？”
　　巨子心里不藏事，快言快语：“你俩到底搞什么鬼，古古怪怪的，晚自习你没来，下课准备走，李齐伊和程净过来找我们，李齐伊说这几天你都在银沙滩熬夜，担心你身体受不了，拜托我们劝你回家睡觉。”
　　“她-----。”向真正皱了眉头：“说我，这几天都在这儿？”
　　“对呀，她是不是劝过你，你没听，才找我们想办法？”施远方不甚理解：“说真的，小爷，有家不回，在这儿熬着，干什么呀？”

　　向真正说不出口，自己做着一件傻到卑微、低至尘埃的孤悲滑稽事，执着虚渺念想，奢望有个人不期而至，假装偶遇也好，碰巧也罢，只要出现，心愿已足。

　　巨子问：“小爷，你真的、真的喜欢李齐伊？”
　　向真正保持默然，极力维护支离破碎的尊严。
　　巨子不死心，继续猜测：“你喜欢李齐伊，李齐伊不喜欢你，她拒绝你了？”
　　分秒之间，向真正心如死灰：“对，她拒绝了。”
　　巨子的眼珠子瞪得似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不会吧？怎么可能？她那样子是真的担心，肯定不是装的。”
　　柯一勇理性：“的确担心，不过也可能是对朋友的那种担心。”
　　施远方果断否定：“不可能是对朋友，她知道小爷在这里熬了几天夜，怎么知道的？除非她见到了。”
　　巨子讶异：“你是说李齐伊跟踪小爷，但不让小爷知道？”
　　“对呀，你们想啊，李齐伊肯定是知道小爷干了什么，才能准确说出来。再有，她什么时候特意找过咱们，这是第一次吧，为了小爷。”施远方越说越起劲。
　　“有道理。”巨子频频点头：“要是对小爷一点意思没有，哪管生不生病，跟她有什么关系。”

　　柯一勇挑重点问：“小爷，你确定李齐伊拒绝了？还是有什么误会，弄错意思了？”
　　向真正静默片刻，郑重地说：“她当面告诉我，我和她，不可以。”
　　“什么不可以？不可以谈恋爱？”柯一勇稍显纳闷。
　　“她就说不可以。”
　　巨子手指揉捏下巴：“这话听着蹊跷，直接说不喜欢就完了，不可以什么，不清不楚的。”
　　“女孩多半口是心非，兴许害羞，说的反话。”施远方直男思维。
　　柯一勇略微思量：“李齐伊不是口不对心的女孩，她说不可以，必然有不可以的理由，只是小爷不清楚具体内情。不过，小爷，先别灰心，不可以不等于不喜欢，说不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想办法了解清楚，找个解决办法，再看看李齐伊的态度会不会改变。”
　　巨子同意：“对对，勇说的有道理，追女孩子不能急躁，慢慢来、慢慢来。”

　　施远方有所不解：“小爷，李齐伊来找我们帮忙劝你，估计是真没办法了，死马当活马----。”
　　“会不会说话，什么死马活马的！”巨子一巴掌拍打施远方后背。
　　“疼！”施远方扭动上身，不满地横一眼，继续说：“反正就是无计可施，没招儿了，看来，她是真不想见你啊。可小爷，你家不回、床不睡，跑个天涯海角的地方待着，到底为什么呀？”

　　向真正往后一靠，背倚着景石，黯然失神：“家里太空旷，太安静了。”
　　施远方环顾四周，困惑不已：“空旷？会比这儿还空旷？”
　　“这儿不空旷啊，大海，沙滩，景石，月亮，星星，还有风。”向真正自然而然说着旁人听来，必定深感矫情做作的心里话：“家里什么也没有，除了死气沉沉，就是我。”
　　三人爆炸式眼神风暴，达成思语一致：完了，心病不轻啊。
　　巨子沉不住气，大大咧咧地说：“小爷，要是觉得家里没人陪-----不，没人在，我们去你家住，打地铺不是事儿。”
　　施远方复议：“是啊，需要我们，千万别客气，有需必应。”
　　柯一勇更感性：“小爷，你把我们当兄弟，就别见外，有心里话，尽管说出来，我们能听懂，也能明白你的心思，或是心结。”

　　夜深风重，吹得海浪渐渐喧嚣起来，一层一层扑上岸，一层一层退回去，周而复始，循环无端。

　　“心里话？心里话-----是什么？”
　　“心里话就是、就是心里想说的话嘛，哎呀，勇-----。”巨子解释不清，把问题抛给柯一勇。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想说就不说，今晚都在这儿睡一觉，好久没露宿海滩了，也挺有意思的。”柯一勇一面说着，一面后仰躺下，双手枕在脑后，遥望满天星光熠熠，美不胜收。
　　巨子和施远方有样学样，跟着躺倒，只见好天良夜，璧月澄澈，繁星璀璨，一时震撼，异口同声赞叹：“我去！绝美啊！”

　　向真正也躺下，目光所及，星空似无限大的屏幕，如烟往事一幕一幕浮光掠影，情随事迁。
　　“十二岁寒假前的星期天，我妈准备带着我，一起去死。”向真正深埋心底的潘多拉之盒，缓缓开启。
　　母亲、父亲、爷爷、金刚妞-----第一次讲述自己的故事，终于使向真正直面隐密经年的内心伤痕，自嘲地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叫‘真正’，没人告诉我，这几天，好像有点想明白了，真正的人生应该就是失去，再失去，不断失去，然后，结束了。”
　　“小爷，别说丧气话，人生还长，失去是过程，不是结局，往前看，就像今天，如果一直低着头，不抬起来，怎么能知道，还有这么绝美的景色啊。”巨子难得感性。
　　“对呀。”施远方清清喉咙，掩饰哽咽：“咱们同学三年，毕业后还是兄弟，一辈子的兄弟，不会失去。”
　　柯一勇脑袋微侧，眼角泪珠悄无声息滑落，消融白沙中，道出肺腑之言：“巨子和狮子说得好，人生还长，失去虽是必然，拥有知珍惜，不悔不惧，才是真正的人生。”

　　夜，静谧安宁，星月清朗，风卷浪花，如歌如诉，洗涤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