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之水（修改版）》楚君梧桐

25、第二十五章

　　“创造新的记忆，时间永远不断向前，记忆与时间一样不可能退回去。困扰我一的，曾经的记忆、我二的记忆、或者其他什么，在新的记忆面前都是过去。”不知何故，顾念念的音调隐隐哽咽：“如果新的记忆足够强大，它会生成延续记忆的未来能力，那么我一将成为记忆的主体，我和记忆的博弈，我赢。”
　　“创造新的记忆-----新的记忆，延续记忆的未来能力------。”向真正沉浸于思辨，喃喃自语，手背感觉温软触碰，一恍神，看向身旁的李齐伊。
　　“菜上齐了，吃饭吧。”李齐伊轻言细语，流露温柔的安抚力。
　　向真正这才发现，桌上多出醋溜土豆丝和清炒水芹两盘素菜，另有一碗白米饭摆在面前，忙收敛心神，低声说：“吃饭。”

　　下午放学，向真正跟着李齐伊回“婆娑之水”，进店门见到吴老板，笑得坦荡无邪：“小舅舅，晚饭有啥好吃的？”
　　吴老板板着脸往办公室走，甩一句：“没预备多余人的饭。”
　　向真正随于身后絮叨：“别呀，人在这儿了，添一副碗筷，不是事儿。小舅舅德高望重，有容人之量------。”
　　一小段路，吴老板只觉得一百只蚊子盘旋脑袋一百圈不止，推开办公室的门，忍无可忍，呵斥：“再多说一个字，以后不要出现！”
　　“------一顿------。”向真正虽然话痨附体，反应还算机敏，“饭”字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办公室茶几中央摆放蒸汽海鲜锅，锅旁搁着各式新鲜海味、蔬菜拼盘，一扎鲜榨椰子汁，另有三副碗筷、三份调味料。
　　向真正自觉落座，盯着桌面发呆，神思怅惘，喉头鼻间一阵阵翻涌的艰涩酸楚，不晓得为何？
　　普通人家共进晚餐，日复一日的平淡无奇，平凡无趣，可诸如此类平淡平凡，无奇无趣，于向真正而言，恍惚几辈子之前的幻念，遥不可及，痴人说梦，以为全无所谓，实则痛彻心扉。
　　向真正的记忆存储中，与家人共餐画面屈指可数，过程更是乏善可陈，至于共餐后，生活轨迹突变，已然是不可解的恶咒，惨烈之极，不堪回首。

　　而近两个月以来，所有在“婆娑之水”蹭饭的相聚时光，一瞬一间，一分一秒，点点滴滴，滴滴答答，一如穿石的水滴，缓缓潜润往昔岁月沉埋深掩的悲和伤。

　　“虾熟了，赶紧动手，怎么着？还要人剥好喂你吗？”吴老板毫不掩饰嫌弃，筷子夹起两只虾扔进向真正的碗里。
　　向真正抬手搓搓脸，再瞧碗里红彤彤的基围虾，食欲大增，活动手指，顺手接过李齐伊递来消毒纸巾，眉开眼笑道：“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开动。”

　　蒸汽海鲜锅的精华是最后的海鲜粥，浓香满溢，软糯绵长，绝对舌尖上的美味，妙不可言。
　　喝完粥，放下碗勺，向真正心满意足仰靠沙发，叹息：“民以食为天，真理啊！”
　　李齐伊浅浅一笑：“一顿海鲜锅就满足了。”
　　“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向真正及时遏止暴露情感隐私的可能。
　　李齐伊望一下向真正，虽不明为何吞吞吐吐，倒也不在意话听一半的疑惑。
　　“新来的师傅做了甜品----。”吴老板准备起身。
　　“我去取。”李齐伊站起来，往外走。

　　等李齐伊消失门后，向真正一本正经对吴老板说：“小舅舅，关于一一-------。”
　　“这会儿不合适，换个时间。”吴老板明确表态，将手机递给向真正：“存你的号码。”
　　向真正依言而行，存妥号码，归还手机：“脑子有点乱，也容我想想清楚。”
　　吴老板嗤之以鼻：“脑子乱能想明白什么，老老实实当你的学生，比什么都强。”
　　“您这话说的，我都知道这世界-----空间的真相了，还老老实实做学生，那得多沉得住气啊！”
　　“空间的真相！你可得了吧。”吴老板不屑一顾：“楚门出墙外看见的未必一定是真相，你呢，连墙在哪儿都不知道，谈真相？可笑。”
　　“楚门？鄂城的门吗？”
　　吴老板被逗笑了：“行，还有心情信口开河。”
　　“那请您指教，楚门和真相啥关系？”向真正不耻下问。
　　“老电影，楚门的世界，有空看看，省得露怯。”

　　话不投机沉默时，李齐伊两手平端托盘，手肘轻轻推门进来，托盘上摆着三个碗。
　　向真正伸长胳膊，接过托盘，放到茶几上，只见碗里是北城传统小吃“炒红果”，喜道：“嘿，怎么想起来做这个，看着就馋！”
　　“听师傅口音，像是北城人。”李齐伊坐下，取一碗放到向真正面前：“尝尝味道。”

　　向真正自然不客气，持勺挖一大口，送进嘴里，席卷而来的高甜滋味，一刹那将快乐因子植入味蕾，光速抵达中枢神经，生成多巴胺，产生无以言表的愉悦感受。
　　“吃就吃，什么表情？”吴老板的不待见一如既往。
　　“太好吃了！您请人的眼光真毒，这个味道，北城百年老店的师傅也不过如此了。”向真正不吝啬赞美之词。
　　“你小子看来是吃过好东西的，这个大师傅的上一辈，跟北城刘记有些渊源，用的红果精挑细选，焯水、熬糖皆有讲究，味道当然没得说。”吴老板对自家食物的品质信心满满。
　　向真正蓦地一愣，咀嚼速度放缓：“刘记？没印象吃过它家炒红果，不是，我以前吃过炒红果吗？------想不起来，可这个味道-----，怎么回事？”
　　吴老板不以为然地说：“记忆这玩意儿鬼得很，喜欢捉迷藏，别依赖它，更别受制于它，除了脑子里存点东西，身体其他器官也有专属的记忆库。”
　　“其他器官？记忆不全在脑子里，还能存哪儿？”向真正听得云里雾里。
　　“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脑部记忆不过一个‘意’一个‘法’，身体记忆功能就多了，舌头的记忆是味道。”吴老板的话玄之又玄。
　　“小舅舅，您这说法太-----太扯了吧。”向真正克制不住吐槽。
　　李齐伊劝道：“记得就记得，不记得就不记得，有什么关系。”
　　吴老板笑里藏刀似的：“对呀，不记得就不记得，有什么关系。”

　　这几日，向真正深受混杂记忆的滋扰打击，纠结不清哪些属于二二，哪些属于自己，如同雨水滴落大海，霎时隐没，难分难解。
　　向真正继续吃红果，说：“也对，不记得，代表不重要，既然不重要，忘记又有什么关系。”
　　吴老板付之一笑：“吃吧，别耽误了上课。”

　　晚间自习，向真正心神不宁，焦思苦虑，迷迷茫茫如身处孤惶之境，二二与一一的时光点滴，清晰逼真，有如亲身度过，动情体味。
　　可理智，不肯妥协，无休止地争辩、抗议，那些喜悦、美好、忧伤、悲痛------并不是自己与一一的曾经，而是另一个所谓自己的生活经历，及情感经验。
　　我是谁？我的记忆属于谁？我的未来真的是“我的未来”吗？
　　意义隐秘的晦涩质疑，限制向真正创造崭新记忆的信心，还有勇气。

　　“小爷，有心事不怕跟兄弟们唠唠，就算帮不上什么忙，说出来，兴许能缓解一下，是不是？”巨子的担心溢于言表。
　　向真正不由自主地叹口气：“也没什么，脑子乱，想事情费劲。”
　　“乱没事，随便讲，我争取超常发挥一下理解力。”巨子专业展示为兄弟两肋插刀，义不容辞的坚决气势。

　　向真正思量片刻，虚心请教：“巨子，你怎么确定，自己喜欢顾念念？”
　　“啊？”巨子被突如其来与自身相关性密切的问题难为一下：“怎么确定？这-----说不好，喜不喜欢，自己肯定知道啊。”
　　“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巨子努努嘴，搜肠刮肚：“比如心慌、紧张、激动，见着人高兴，见不着就想-----哎呀，反正肯定知道呀。”
　　前排配角二人组默契回头，施远方附和：“巨子说的有道理，心里应该知道。”
　　“心里知道？”向真正怅然若失，神色迷惘，交代：“巨子，等会儿你送一一回去，谢了。”不等回应，起身就走。

　　“哎、哎-----。”巨子目光如箭，追着人影冲出门外，忧心忡忡：“小爷中了什么邪，天天丢了魂一样，真喜欢人就去追呀，瞎琢磨有什么用，自己找不痛快嘛。”
　　施远方爱莫能助：“唉，别看小爷面上是个胆子壮的，其实心重，放不开啊。”
　　柯一勇若有所思：“我觉得，小爷可能真遇上事了，这事吧，跟李齐伊有关系，保不齐跟感情也有关系，咱们别添乱，小爷是个有主意的，总能想明白。”

　　夏城的秋夜，气温适宜，清风绿叶，不显萧瑟，令人舒悦的和暖。
　　秋夜的银沙滩，静月当空，细浪浅吟，不显寂寥，抚慰人心的温情。

　　向真正来到景石前坐下，思潮跌宕，心绪起伏，为什么如此在意二二的记忆？
　　那些不属于自己的陈年往事，究竟有什么要紧的干系，何至于非要纠缠不清？
　　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像二二那般不求回报，一心付出？还是如己这样，患得患失，不知所措？
　　喜欢？真的喜欢吗？抑或混淆了二二的感情，影响自身情绪变得扑朔迷离，虚无缥缈？
　　消亡使得二二的情感浓烈惨绝，犹似不可战胜，嫉妒？羡慕？畏惧？
　　共同的回忆有如时间砝码，用于称量情感的轻重，确实吗？
　　所谓爱情，不过男女之事，何必定要分明“我和我”的区别，自讨苦吃。
　　挚情记忆，于向真正而言，皆为失去，母亲、父亲、爷爷、金刚妞-----无边无岸，人有自救本能，不得不失，不失不痛，见效可用之法，向真正自学成才。
　　一地白沙，宛若净土，心生羁绊，方才觉醒心无旁骛的自在，可怜可叹吗？

　　阴影覆盖纯真，向真正后知后觉抬起头，李齐伊近在眼前。
　　“你怎么-----来了？”向真正以为听到心跳的声音。
　　李齐伊在向真正身边坐下，肩并着肩，轻声说：“走着走着，就到这儿了。”
　　“巨子没送你回去？”
　　“送了。”
　　“送到了，你再一个人走到这儿-----找我？”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向真正静默几秒，笑一下：“不知道-----那咱俩缘分不浅。”
　　“向真正，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自从去看过二二以后，你变得奇怪。”
　　“那么明显啊。”
　　“二二说过，我反应比较慢，时常搞不清楚其他人想什么，你能不能明确告诉我，在烦恼什么？”
　　“哪有烦恼，想多了。”
　　“巨子送我的时候问我，是不是跟你有什么误会，你这段时间不对劲，所有人都看出来，程净也问过我，我不知道怎么回复他们。”李齐伊对于未知，显而易见的局促不安。

　　向真正侧过脸，迎视李齐伊的关注：“一一，上次你说‘舞蹈的水’，二二肯定见过，我-----有机会见到吗？”
　　“你想看？”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