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山彼海》七笺

2、归

　　我一人在这西岭雪山呆了快三月了罢，外界已然是入秋时节，那山脚下夏日曾有过的一丝葱绿已是枯黄一片，底下的秋风刮上这雪山山腰就俨然换了一副姿态，犹如冷刀一般刮的我脸颊生疼，我紧了紧狐裘，再望眼山下的一片寂静，依旧是那萧条模样没有一丝动静。

　　我蹙着眉，再度打量山下的每一处细节。

　　师娘可不曾这般久不归家过...

　　我只盼，看着看着便能寻到她踏风归来的身影。

　　这雪山无甚植被，白茫茫的一片寂寥十分，我着一身青衣外间披着白色狐裘伫立在一块巨石上，腰间系着师娘走前赠的应龙青玉，它已然被这寒风吹的冰凉的很，于这冷瑟中却越发灵性的碧绿起来。

　　犹记那日我细细的端详那青玉，盯着那愈发灵性的青绿，预感般的觉得‘师娘今日要回家了’，几个日头都悄悄下山去探寻，不料我还是估摸错了。

　　师娘曾一直告诫我不许外出，眼下三月过去，心中空落却束手无策，自那日遇到一些怪事，我便不再下山，找了几处山头，寻到了一块高大的巨石，刚好能够望到山脚，虽离家远了些，但也比什么都不能知晓的好了。

　　我这些日子总站在那巨石高处往下看那山脚，只盼着能见着师娘的一点踪影，日日遥望，日日败兴而归，今日也已是第三次来这巨石处了，眼下已过了申时，我须得赶在傍晚前归家研习一遍轻功，日后师娘归来检查功课发觉我长进更多定会开心。

　　我这般想着，当即飞身而下，踏在雪里点足而去，初次往返这巨石处估摸着用了一炷香，现下我掐着时间，这次应着能进步到盏茶的功夫就可归家。

　　心里想着事，转眼便到了前亭。
　　这雪山之上没有什么遮挡之物，我与师娘的住处也是藏在深处，即使再仔细查看也不会被轻易发现，雪山之大，唯有这个亭子突兀的孤立于此，只得这一处有生气的建造物，而我伫立亭前，现在，我和这个亭子一般样了，只身孤独。

　　我有些落寞，入得前亭，抬手拂去身上的雪粒子，解下狐裘仔细整理着，身后却听得窸窸窣窣的声响，不似人踏雪行走的声音，我忙警惕着回头查看，什么都没有，只见那亭檐边落下了几堆厚雪砸在地面上。

　　莫不是我察觉错了？

　　沉吟片刻，我还是抱起狐裘出亭，御起轻功飞上亭顶，欠着身子静静的查看四周。
　　我虽从未亲眼见识过，但也是知晓师娘是十分厉害的，师娘内力淳厚高深，平日里便是行走无声的，又怎会有这般动静。这雪山荒廖寒寂，寻常人又怎会寻到这来，倘若不是师娘，定来者不善。

　　不多时，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自雪地不远处探出一个纤细的淡绿影子，正蹑手蹑脚的往前亭走。待我看清，发觉那的确是名女子，持着一副打开的画卷，身后还负着一个大些的画卷布袋，只见她走得一会，又打开手中的画卷对着前亭比照。

　　我忙将身子缩了回来。

　　待那人再走得近些，我又探眼去看，单单瞧那女子倒也面善，只是不知她道行深浅，虽说并不怕她，但我平生也不曾与人冲突过，若不是她一路走一路翻开画卷查看，我不一定能察觉到她，还先一步藏身起来。

　　“西岭雪山...前亭...什么意思呢？”那女子在下面呢喃着。

　　想来她是从别处得来的这画卷才寻到这里来的，正准备现身下去劝她离开，忽得听见那女子闷哼了一声，接着传来她倒地的声音，和画卷也滚落在地上的声音。我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听的真切，又不敢贸然下去了，暗处定是还有什么人在埋伏着。

　　我正自顾自的愁着，前亭下传来一个熟悉且清冷的声音。“清岚，下来。”
　　我闻之大喜，忙跳了下去：“师娘！”

　　亭内那熟悉的身影一身青衣长身而立姿态窈窕，墨色长发披在后背，虽然只是背影但依然让人浮想那正面的绝色，而身影旁的石桌上放着一柄.黑色的剑，我很熟悉它，那是师娘的龙渊。
　　师娘依然背对着我，手里展开着那女子的画卷，唤道：“过来。”

　　我走了过去，站在师娘身旁，发觉师娘手里持着一副画卷，心下一惊，想起黑衣女人的画卷里的女子，心中揣着一抹侥幸的小心思，望眼看去。

　　那画卷纸张已然泛黄，年头看着有些久远，上面标注了许多地方，其中路线颇多，却并不杂乱，分布甚广，标注的各个地方却并不相关，一眼望去，只觉那是一些混乱的线条，歪歪扭扭分散开，细看其中，却是一副具详的地标之作。

　　心底...莫名有些失落，也是，怎会有这般巧合的事呢。

　　稳下心神，细看这些路线上，有许多地名皆用朱砂圈起来，皆做了不同的标注，让我一眼注意到的，是最底下的西岭雪山和前亭的红色字样，这两个标注却并无路线。

　　我自幼与师娘相处，儿时便跟着师娘四处迁走，我及笄那年师娘才带我来到西岭雪山，我们寻到山腰深处，见到坐落着的几个房屋，我们便自此定居，师娘在这专心授我知识和一些剑法，她也时常外出，而我虽居住了这许久，却对这雪山知之甚少，或许这雪山在我们来到之前曾有什么秘密所在么。

　　观其卷轴两旁，木柄处刻着精细的纹路，木质特殊，不似寻常的木棕色，其中隐隐泛黑，纹路纵横其中绵延至整体，雕刻的分明是凹槽，却给人一种浮雕的美感，嵌接纸张之处更是毫无缝隙，也毫无粘连之感，个中细节当真是鬼斧神工。

　　复勘那些有些杂乱的标注，只觉这些东西颇是费解，打算再细看其中一条路线时，师娘却将画卷收了起来。

　　我侧眼去看，师娘的神情十分凝重，紧蹙着眉间，盯着地上的女子若有所思，那悲极之感又自神情中涌了出来。

　　师娘是个清冷的女子，我自小看她便是这般绝代风华，伴我长大的这十几年光阴，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师娘周边常年带着一种厌世之感，我以往总有些错觉，师娘心有牵挂，却不惜命。她不辞言笑，对我却有她自己的温柔，我不曾询问师娘的过往，那些云烟尘事若是会徒增烦恼，不如忘却了好。

　　我忙唤她：“师娘？”

　　师娘回过神，对我勉强一笑：“我无碍......等久了罢，是我归家的晚了。”

　　我摇了摇头：“师娘回来了便好。”

　　其实心底有些忐忑，我曾违背师娘的意思，独自下了山去寻她，但师娘此时并无察觉的意思，心中还是松了一口气。

　　师娘仍是那身夏旬衣装，我见状赶忙将狐裘披在她身上，将她好好的裹了起来，又担心道：“已经入秋了，师娘莫要感了风寒。”

　　师娘任由我摆弄，又看着那女子，旋即对我道：“一会将她扶进屋子，我先去取些东西。”

　　我不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师娘将那画卷和布袋一并取走，转而向山下走去，我目送师娘离去，只觉她静谧的背影十分单薄，犹如稀稀散散的薄雪，带着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