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塔镇嗷呜》抹香香鲸

21、开明兽

　　尹央将短刀夹进腰带里，和朗猆一同跳出了窗外。
　　朗猆与门檐上借力，落到街上，尹央则沿着屋瓦往下滑，由地上的朗猆稳稳接住。
　　二人贴着墙边缓缓挪动，街道上满是被怨气蛊惑的神志不清的妖族。

　　尹央身量较小，灵动轻巧，贴着地从妖兽腹下滑了过去；朗猆则更为敏捷迅速，在妖兽的间隙中灵活地窜向街道对面。
　　二人迅速移动，很快撞上了方才那一拨巡夜的守卫。

　　守卫们仿佛看不到面前的尹央与朗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瞳孔失去焦距，面庞被一层薄薄的虚幻的黑雾笼罩，嘴唇微微张，神色惊惶痛苦。
　　守卫们只是被怨气魇住了，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的伤害，等周围的妖群尽去，法术收回后，他们就会恢复原样。

　　尹央却还是有些不忍，伸手轻轻地将守卫的眼皮合上，忽然有些好奇：“朗猆，你魇毒入心脉时，是什么感觉？”
　　魇聚集世间怨怼苦痛，会让人看到自己记忆中最为深切的痛苦的片段。

　　朗猆说：“就那样。”
　　尹央说：“就那样是哪样？”
　　朗猆的耳朵动了动：“没什么感觉。”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尹央回过头看了眼面露恐惧的守卫们，叹道，”凡人终其一生也难以逃脱。”
　　朗猆不予评价，只将胳膊从尹央身后捞过，以一个近乎搂抱的姿势，强硬地把他的脑袋扳了回来。
　　“走了，别看。”他说。

　　尹央觉得自己的后背贴着了朗猆的胸膛，心跳莫名地快了些许，鼻尖有些泛红，脚下一动，脱开了朗猆的怀抱，走到了前面。

　　“知道了。”尹央小声嘀咕道。

　　二人向黑虎飞速靠近，然而周围的妖兽过于密集，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和妖物的骚膻。尹央贴着墙边躲躲闪闪，险些踩到一个毛茸茸的大尾巴，吓得嘘了好久。

　　朗猆抓住旁边前梁上捆着的粗麻绳，踩着柱子，轻轻巧巧地翻上了房顶。尹央便学着他的样子，伸手拽住麻绳，想往上面跳。

　　朗猆拉住尹央的胳膊，本想将他提上来，却不料尹央同时骤然发力，腿往柱上一蹬，接着跌到朗猆身上，把朗猆重重压在了瓦片上。
　　朗猆身后还背着刀，往屋瓦上一撞，撞得劈里啪啦一阵响。
　　一片碎瓦跟细细碎碎的茅草一起，砸在了屋檐下诸怀的头上。

　　二人顿时双双屏住了呼吸。
　　诸怀疑惑地甩了甩头，摇摇晃晃地趔趄了一下，顶着粗大的尖角往二人所在的屋墙上撞去。

　　尹央趴在朗猆身上，几乎要晕过去了，生怕动静将那些妖怪惊醒，满街满城的妖，朗猆说不定还能接着苍狼神力对它们有几分震慑，但他估摸不消片刻就要被这些妖魔鬼怪分食吞吃入腹。

　　诸怀暴躁地呜叫，跌跌撞撞地摆动着身子，前爪踩住了鴸鸟的尾羽。
　　鴸鸟立刻回头，手爪扣住了诸怀的耳朵撕扯起来。

　　两头巨大的妖兽迅速扭打在一起。不论是邪兽还是灵兽，在浓雾般的怨气里似乎都变得凶恶而不可控。

　　尹央忽然有些担心，朗猆魇毒入体，逼至心脉，如果没有办法治好，会不会也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

　　街道迅速混乱起来，周围尽是尖锐难听的嘶吼与嚎叫，二人趁乱在屋顶悄悄往前小跑，很快就追上了带着塔灯的黑虎。
　　塔灯还插在那黑虎的腹侧，随着它的活动轻轻地摇着。

　　“待着别动。”朗猆轻声吩咐完，就准备闪身下去。尹央却唤住他：“让我先试试。”
　　朗猆思索片刻，化身为巨大的苍狼，将尹央圈在中间，厚实的毛尾巴盖在了尹央身上。

　　尹央鼻尖的颜色还未褪去，缩在大狼怀里，将手掩在毛茸茸的肚皮下，小心翼翼地搓了搓戒指，在绽开的红光里，呼应着塔灯。

　　远处，黑虎身上的塔灯细微地晃动了一下。
　　朗猆目力过人：“有用。”
　　尹央屏住呼吸，五指微曲，向内一收。

　　塔灯灯柄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往外脱出半寸，而后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再无动静。
　　“拽不动。”尹央费力动作着，额头上都是汗，皱了皱眉，将红光收起，“好像卡住了，怎么办？去抢？”

　　朗猆幻为人形，道：“我去。”
　　朗猆从房上跳下去，速度极快，悄无声息地接近黑虎后，保持着和黑虎同步的速度前行，然后轻轻握住塔灯的灯柄。

　　朗猆用力往外一扯，发现灯柄纹丝不动地卡在远处，似乎是被黑虎身上的鳞甲紧紧夹住了。

　　朗猆将灯柄左右摇了一下，细细碎碎咔哒的鳞甲松动声传来，灯柄微微晃了一下，朗猆顺势一拉，灯柄往外脱出一截，末端仍死死卡在黑虎的身体里。

　　黑虎身上的伤口很深，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朗猆拿肘部蹭了蹭鼻子，刚欲再拉，那黑虎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朗猆迅速松手后退，黑虎顿足回首，尖锐的爪子一扬，将朗猆狠狠掀飞出去！

　　尹央踩着房檐及时赶到，层层叠叠的法阵铺开，卸去力道，将朗猆稳稳地接到房檐上。

　　那黑虎抬起四爪，缓缓朝二人走来。

　　尹央终于与黑虎正面相对，看清了黑虎的全貌。那黑虎的面貌却并不像虎精，竟是一张乌黑的覆盖着短毛的人脸！
　　黑虎的身后，长尾扬起，细细看去竟有九尾旋缠于一竖，而后分散开来，在空中轻轻舞动。

　　“那不是黑虎妖！那是… …”尹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朗猆将背上的长刀取下，催动妖力，长刀放出锃明的光芒：“陆吾。”

　　尹央道：“开明兽！它应当在蜀中，怎么会在这里！”
　　陆吾再度向朗猆咬来。
　　“被怨气魇住了… …啧。”朗猆挥刀就挡，陆吾咬在长刀上，腥臭的口息喷了朗猆一脸。

　　陆吾明显失了自己的神志，不知为何只一味地朝朗猆和尹央攻击。

　　尹央突然想到，塔灯虽然不能破除朗猆心脉中的魇毒，也不具备攻击能力，但散发的红光似乎能够化解一部分的怨气。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开明兽是守昆仑墟的神兽，同样具有神格，现在的朗猆对它胜算只能一半算一半，若能抢回塔灯… …倒是值得一试。

　　尹央喊道：“朗猆！先抢塔灯！”
　　朗猆会意，但方才如何用力都拔不动灯柄，他单手握长刀，反手抽出另一把黑金短刀，径直向陆吾腹侧刺去！

　　他打算把这块肉削下来！
　　短刀破开坚硬的鳞甲，深深嵌入陆吾腹腔！
　　陆吾尖啸一声，将短刀逼出体外，伤口在神力作用下迅速愈合。

　　而后它甩首把长刀拉开，咬向朗猆肩膀，獠牙狠狠刺入朗猆的肩背，朗猆闷哼一声，鲜血立刻染红了厚实的武袍。
　　朗猆单手挥刀往陆吾头上砸去，陆吾却叼起朗猆，将他甩向了街边的矮屋。

　　朗猆被甩出去的一瞬间化为巨大的苍狼，稀稀拉拉掀起一整片房瓦。
　　尹央喊道：“动静太大了！等下扰了民！”

　　事实上并不会，无孔不入的怨气早已侵入了明城的角角落落，将人们拉入噩梦与恐惧的漩涡。

　　苍狼高高跃起，直接从对面的房上“飞”了过来，尹央骑到了苍狼背上，伸手拉住柔顺的狼毛，摸了一手湿漉漉的血。
　　陆吾朝他们奔来，身上插着的塔灯一下一下捅在屋墙上，一凿一个碗口大的深坑。

　　苍狼背着尹央跃下房顶，坚实的爪子狠狠拍向陆吾。
　　陆吾犹如失智的野兽，没有痛觉似的咬向苍狼。

　　苍狼打得极其保守，它体型庞大，生怕撞到周围像傀儡一样缓缓移动的妖群。

　　陆吾却没有这一困扰，长尾肆意晃动，冲撞，把苍狼扑在地上，利齿逼近苍狼的咽喉。

　　尹央迅速翻身，靠在苍狼柔软的肚子上，抖开法阵，拦在了陆吾与苍狼的中间。

　　苍狼迅速化形，朗猆蹬地弹起，举起宽厚锋利的长刀，向下往陆吾劈去。
　　陆吾立刻抬头，迎上朗猆的刀锋，用利爪架住了重逾千斤的长刀！

　　双方僵持在一起，尹央则以法阵辅助朗猆往前施力，陆吾显出颓势，后爪死死扣在地上，却仍旧被尹央朗猆二人合力往后推去。
　　陆吾往后一滑，朗猆立刻紧逼而上，长刀冒出森冷的寒意，眼看就要纵切陆吾的虎头。

　　尹央向陆吾身后瞄了一眼，面色一变，撤去法阵：“朗猆！收力！”
　　然而已经迟了，陆吾被巨大的推力掀开，撞向了身后的熊妖。

　　熊妖笨重地转身，再一次踩到了鴸鸟的翎羽，接着碰翻了旁边的狐鼠，掀飞了身后的赤蛇。
　　走兽，蛇虫，禽鸟，立刻混乱地闹在一起，然后在陆吾尖锐的吼叫声中，注意到了气味独特的尹央。

　　妖群中本就不乏食人的恶妖，尹央又是极其滋补的聚灵体，立刻吸引了群妖的注意力。
　　很好，最害怕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尹央抽出腰带间夹着的短刀，和朗猆背靠着背站在街道中间。
　　他的掌心里全是手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几乎握不住刀。方才的打斗对他而言并不轻松，尹央的头晕乎乎的，眼前发黑。

　　尹央仔细分辨着周围的景象，他们白天似乎曾走过这里，此处往东过一条巷，按朗猆的速度不过片刻便能逃出城外。

　　“先走。”朗猆显然和他想到了一起，“回头再来找江鸣鹤。”
　　尹央点点头，心想希望江鸣鹤今晚没有被外头的动静吓得睡不着觉。
　　朗猆立刻显出狼身，将尹央叼到背上，巨大的苍狼高高跳向半空，越过群妖与街巷。

　　在他们身后响起追逐着的妖怪们的愤怒的嘶吼，四散与明城的妖迅速朝这条不算宽敞的小街蜂拥而来，将路独得水泄不通。

　　妖怪们早已失了神志，尖牙与利爪发泄向周围的竹筐，桌凳，矮树，路边架起的草棚，井边的木桶——还有民宅的院墙。
　　它们向目之所及的一切发出骇人的吼叫，五花八门的妖力喷发，然后融进浓厚的黑雾里。

　　明城的一切都还沉睡着，对外面的混乱一无所知。
　　苍狼已然奔向明城的侧门，身后是穷追不舍的陆吾与凶恶的群妖。

　　尹央忽然出声道：“朗猆？”
　　苍狼脚步不停，竖起毛绒绒的狼耳朵动了动，示意自己在听。
　　“我们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