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为霜》寄归生

72、第七十二章【山火】

　　月影浮动，掠过茫茫穹宇和大地。夜色笼罩下，一种萧杀气息扑面而来，肖信知道自己今夜无路可退，唯有应战对棋。

　　他一边挪着碎步向对座走去，一边又打量着那人，似乎想看穿那副面具下的面庞，或又想猜透这里到底暗藏着什么玄机。

　　只是，他的棋术实在是谈不上一个“精”字。

　　在无霜阁的时候，师父倒是教过他围棋的基本原理，从前他们二人对弈只为消遣，自己有时候玩不好了耍赖闹脾气，顾云舟还得让着他，让他输得没那么难看。

　　如今...肖信倒有种预感——他得拿命去拼这盘棋的胜负。

　　·
　　蓝花楹树下落英缤纷，同此夜的月色照相辉映，美不胜收。这般良辰美景肖信却丝毫不敢分心，他脑海中过了一遍武林中有哪一派是以棋子为武器的，想了半天，就回忆起来顾云舟曾经讲学的时候提到过一人——单名一个“方圆”，落子杀人，被世人称为“棋圣”。

　　可是，那人不是早就归隐深山，不再复出江湖了吗？

　　那他眼前这个坐着的是......

　　“小子，准备好了吗？”

　　浑浊的嗓音再度从耳边响起。肖信抬眼与其四目相对，手掌心被冷汗浸透，他死死攥着拳头，看着对面人那令人张触目惊心的面具，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应战道：“准备好了。”

　　“好啊。”那人说得玩味，从那双唯一能看透的混沌双眸中闪烁出几分光彩，“你来猜先。”

　　肖信瞥了一眼他手旁的棋笥，心里暗自算起了小九九：‘如果猜先就要摸子。是单还是双那人或许能听音识别出来，我得用些招数让他听不出来我抓起几枚棋子。’

　　于是，肖信先在棋笥中胡乱地抓了一堆黑子，同时眼神也打量着对面那人神色的变换，片刻后黑棋在他手里如流沙一般，溜走了几个，现在他手里应有七枚黑子，肖信用大拇指和掌心紧紧捏住一个黑棋，随后将其余的全部扔回筒内，随意抓了三个，和那一个单独的黑子一同攥在掌心中。

　　身后的蓝花楹掉下几片花瓣。

　　肖信的手缓缓从棋笥里伸了出来，伴着一颗汗珠落地，他看到对面那人也在筒内抓了白棋，“啪！”的一声，两方开诚布公，肖信眼见对面棋盘上仅有一枚白子。

　　他心悬着的心跟着落了地......

　　‘还好，算是抢占了先机。’

　　就在肖信以为自己赢了第一步的时候，忽然！他听到一声清脆的棋子落地的声音，眼神顺势扫去，肖信发现，竟是那人故意投了一枚白子在地上。

　　肖信心里一颤，心知肚明——原来自己的那点小伎俩早就被他看穿了。

　　“呵。”那人发出一声轻笑，“落子无悔，肖无双，我让你走第一步。只是...这棋盘对于我来说实在是有点小，我们不妨.....换一个大一点的。”

　　话音刚落，倏忽！只见那人如疾风一般站起身，大袖一挥，面前立刻出现一个长宽约为有一丈的棋盘。并且逐渐凌空悬浮，将二人覆盖在下面。

　　若说刚才那只是雕虫小技，现在就是要动真刀真枪的来炼一炼了。

　　“若是我赢了...你会如何？”

　　“赢？！”

　　“哈哈哈哈！目前为止这天底下还没有一人能赢过我的棋局。”那人笑得猖狂，话语间满是蔑视。

　　“若是晚辈自称无能，阁下能否饶过我？”语罢，冷哼一声，肖信勾起一抹阴鸷的笑。

　　“你，猜呢.....”

　　闻之，肖信心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笑道：“那还废什么话。”随后，霜暮剑骤然出鞘，他需用手中这把剑打出招式来控制自己的棋子。

　　按理来说第一步走天元和高目更偏重造势，但是肖信心想——和如此绝顶高手对弈，断不能走寻常路。

　　‘走三三！’心底话音刚落，肖信手持长剑，在空中一划，从头顶那如帽盖一般的棋笥中取出一枚黑子，棋子顺着剑势落在了棋盘最右上角三三位置上。

　　那人眼神微动，喃喃道：“有趣，有趣至极。”遂即两指随意一抬，将白子落在左上角二三位置。

　　肖信默默咽了一口吐沫，他下意识地抬眸与那人四目对视，看着那人波澜不惊的神色，心中已然明了——游戏才刚刚开始。

　　“一个时辰。”那人摸了摸他的面具，悠悠道：“我们数子定胜负。”

　　肖信则眉目紧锁：“好。”

　　·
　　山南水北，各居一方。

　　顾云舟眼下也是心急如焚。眼前这个胡乱舞剑的人剑术又寻不到一点可以突破的章法。此刻，肖信恐怕已经深陷巨大危机之中，而自己...必须要想尽一切方法下山去寻阿信。

　　明里顾云舟似乎毫无动作，暗里却在悄悄施咒，想要御剑离去。

　　“想跑？”那人显然神智仍然十分清醒，甚至比方才反应得更为灵活，他早已看透顾决的小心思。送上门的“下酒菜”怎么可能就这样让他溜了？

　　“我告诉你顾决，今夜，你们师徒二人必将命丧陇州，山上山下各设一冢，由天地山川为鉴你们这场乱｜伦苟且的师徒之情！” 语罢！只见乱摆在地的酒瓶霎时腾空而起！升到半空中后又轰然炸裂，瓦片四溢朝着四面八方疾去。
　　庭院内那棵老树上面的树叶纷纷倒挂向空中汇聚一团。与此同时，面前的楼宇上的一砖一瓦纷纷如同被瓦解消磨了一般，簌簌往下坠，活像一摊没人要的烂肉。

　　不及片刻，整座山好似都开始了颤抖，四周更是烧起了熊熊烈火，炙烤着整座城。

　　顾云舟扶着剑，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像是被人牵制住了手脚，眼看着对方拿着屠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这种感觉，顾决面对善才的时候没有感受过，遇上龙泉的时候都没产生过，唯独这一次，就刚刚那一刹那，顾云舟彻底感受到了道泽的奥妙，明白了天地之间居然能有人具备如此强大的功法，乃至能与天地混为一物。

　　而这次，也是他唯一一次对自己的初心发出了质疑——错了吗？当初他带着阿信下山，真的错了吗？

　　真乃——天生天杀，地生地杀......

　　是不是，肖信一开始就不该......

　　“大地不生，苍天灭灵，大道何存？”一滴浊泪从顾云舟眼角落下，手中剑“锵”的一声落地，顾云舟任由身体向后方倒下，或许...此地真是他们二人的黄泉路。

　　他是真的，筋疲力竭了。

　　“顾云舟！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当初你背叛师门与魔教同流合污，竟瞒着天下人收天魔星为徒，还妄想将其渡化。我呸！那一个魔种，你还想用什么寒泉冰心去融？”说着，剑锋直逼向顾云舟心脏处。

　　“若是没有魔教，天下哪会同现在这般——血流成河！流血漂杵，正教分崩离析，战乱四起。”

　　顾云舟眼睫颤动着，嘴唇苍白到毫无一丝血色，最后只好痛苦至极地闭上了双眼。

　　“那些死去的冤魂，我们的血肉至亲，九泉之下，谁来渡化！”那人声嘶力竭，猩红了两眼，双手重重地举起手中的剑！

　　眼看着就要手起刀落一剑劈死顾云舟的时候，忽然！远方传来了一阵琴音，好似静水流深，高山仰止，霎时制止了那人手里的剑，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
　　天地之间，一切忽地黯然失色，山峦融入黑夜不见其形，重云散去，鸟兽遁走。

　　唯一能听到的只有越来越近的琴音，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从山下走上来的一抹白衣身影。

　　顾云舟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而那个身形高大异常的人，表情极其震惊又木讷，简直像被人施了定身咒。

　　顺着目光，顾云舟微微偏转过头看去，见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庞。

　　是——嵇无忧。

　　他怀里抱着一把五弦琴，手并未抚琴，而琴自奏。走得端正又挺拔，与苍松无差。

　　终于，他来到山顶，站在二人面前，没有看向倒在地上的顾云舟，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个比他还要高出一头的男子。

　　终于，微微启齿道：“好久不见，阮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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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逐影月下醉中卧，踏雪寻梅一剑开。“阮醉登场。
诸位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