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为霜》寄归生

73、第七十三章【成全】

　　斯时，顾云舟才恍然想起——那日在肖信心魂中嵇无忧对自己所说，已经失传百年的“醉剑”派别。
　　那位与嵇无忧有着割席断交过往的绝世高手，也就是眼前想将他斩于剑下，玄真先祖所评：月下逐影、醉里寻花，踏雪舞剑、就地枕眠的——阮醉。

　　“嵇无忧，你！你……”阮醉明显惊讶过了头，十余年没见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手中剑缓缓落了下来，很明显，在阮醉心里，遇到嵇无忧这件事比立刻杀掉顾决更为重要。

　　嵇无忧一步一步朝着故友走去，借着零星的光，勉强能看清那人的面庞。如今他们都已少年不存，盛年难在……他心里亦是百感交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曾是挚友，也是劲敌。

　　可连嵇无忧自己也未曾想到的是——两人再见会是这样的情景……

　　“贤弟。”嵇无忧的手握在阮醉提剑垂落的手腕处，轻声道：“且放了顾决吧。”

　　“什么？！”阮醉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嵇无忧，见那人蹙着眉头，眼中满是坚决，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阮醉这才知道，原来嵇无忧来这里，只有一个原因——为了肖信和顾云舟。

　　如同被人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阮醉脸色霎时阴沉下来，手臂直颤，“嵇无忧，你我割席分坐已经十余载，我不想再与你兵刃相向。这件事，我劝你不要插手。你可知我等这一天！也已经整整十年了！”

　　“我唯一的徒弟！就是死于魔教之手！”

　　“我知道！”一声高呼，响彻整片山林。嵇无忧第一次失了清风明月般的仙姿，右手死死抓住阮醉再度抬起的赤霄剑，只身挡在顾云舟身前。

　　“肖邵行已经死了！”

　　“魔教没有宗主断不会再霍乱人间。这些年，正教做了多少下流无耻之事，你我心里比谁都清楚！”语罢，瞬间大风止息！天地之间静默到好似空无一物，隐隐中又像有暗流狂涌，两种强大的混元在斗，嵇无忧和阮醉两人横眉怒目相视，万物草木皆兵，就等着谁先动手。

　　过了半晌，传来一声叹息，阮醉神色黯淡下来，嗓子已因常年饮酒而至喑哑，说出来的话里藏着无尽心酸——他道：“我的心结，只有通过杀了肖信，这唯一的一个途径可以解开。”

　　“冤冤相报，何时了？”嵇无忧苦言相劝，“你杀了肖信，身上背负了因果，如何脱离轮回飞升去寻你徒弟？”

　　“呵。”闻之，阮醉冷哼一声，“嵇无忧，你不必劝我，你说的这些，我也已经劝自己十几年了。”“要是真想开了，尘网又怎会缚住我？”

　　嵇无忧默然。

　　“肖信该杀，至于顾云舟……”阮醉眼神一瞥，望向嵇无忧身后那个早已耗光所有内力，虚弱至极的人儿。

　　“顾决，都不用我亲自动手，一年之内必自毙。”

　　闻之！嵇无忧瞳孔一震，立刻转过头看去，却只看到了一张苍白到失去血色的面容。豆大的汗珠从那人脸上滚落下来，对自己则勉强扯出一个惨淡笑容，好似默认了阮醉的话，确实没错……

　　活在乱世之中，身陷绝境无法自拔，谁的心里都有想要拼死守护的人……

　　这，也算一方净土了吧。

　　嵇无忧心想。

　　·
　　一滴混着血的汗珠顺着肖信的脸颊砸在地上，瞬间被泥土吸收。手中的霜暮剑插入地里足足半尺之深。
　　肖信半跪在地，嘴里吐着重气，五官似要凝聚在一起，他奋力抬起头，看向站在对面那个怡然自得的人。

　　肖信怒目而视，咬紧了牙关。

　　“你的黑子，快被我的白棋吃完了哦。”

　　“棋局还没结束！”说罢，肖信小臂颤抖着想通过剑柄将残损的身子支撑起来，挣扎了几下却发现只是徒劳无功。

　　“别白费力气了。你这个小辈，和我对局只是找死。”

　　“明知如此，为何来找我对棋！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终于，肖信还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身上早已被鲜血浸透。自从他答应入了这个局后，每被吃下一颗黑子，身体里的一根筋脉就像被人抽断了一般。体内似是存在着另外一个人，自己同自己作对，互相残杀，直至消磨殆尽。

　　“并非是我要杀你。”说着，男人伸出手，指了指天空，“是天意，孩子。”语罢，那人缓缓穿越过硕大棋盘笼罩下的阴影，一步一步地朝肖信走来，“而我，不过是一座桥、一艘船的作用罢了。”

　　“天意，呵。”肖信冷哼了一声，即使他再愚钝，心里多少也会感受出这一路上遇到要杀他的武林高手实在是有备而来，狠了心的要自己的命。

　　而此间缘由，绝非他身为无霜阁的大弟子那么简单，其间种种复杂因果.....他从前不愿去肖想，也是不敢去想，他怕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故意要刻意隐瞒欺骗......

　　可是事到如今，性命堪忧，他不想死的糊里糊涂，死不瞑目。

　　“生来十八年，我肖无双没伤过一花一木，师父也是一身清明，不惹凡尘......到底为什么让你们对我们师徒二人赶尽杀绝？！”说到如此，肖信深吸了一口气，遂即，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似的，说道：“我可以死，但是要死得其所，莫须有的罪名，我不担。”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刺耳的笑声肆意传来，肖信看着那人一头白发在骤起的狂风中散乱，心里又气又恨，种种疑云布满心头，想拼命回忆一些过往留下的蛛丝马迹，却发现除了在无霜阁外全是灰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师父，真是‘宠溺’他这唯一的弟子，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人来。”

　　一提到顾云舟，肖信再也忍无可忍！提手挥剑便冲对面那人打去。剑锋在眼前晃出一道银光，顷刻便斩断了几朵被突如其来的剑风从树端吹落的蓝楹花瓣。
　　见状，那人倒是毫无波澜，两指一挥，在棋盘上又落下一子。

　　遂即，便听到“啊！”的一声悲戚惨叫，伴随着剑身落地的响声，清脆响亮。泪水被硬生生地从肖信眼中逼了出来。浑身疼到无以复加，五脏六腑都跟着震颤，肖信瞪着早已猩红的两眼，直直看向地面离自己咫尺远近的剑，想伸手去捡，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

　　“不自量力。”那人话语中尽是轻蔑，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宛如一条狗似的肖信。

　　“看来你师父把你从前的一些记忆封存了。以为这样就能瞒一辈子？”微顿，那人又轻笑道：“他顾决何时变得这么天真了？”

　　肖信气得牙痒痒，恨透了自己如今这副被人踩在脚下的模样。

　　“让你死的不清不楚，对你来说可能是件好事，至少不知道什么是欺骗，背叛还有…隐瞒的滋味。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对一个魔种心软，就是对苍生心狠……”说着，那人渐渐蹲了下来，摸了把自己脸上的假脸鬼面，伸出右手提起肖信下颌，强迫人看向自己的双眸，一字一顿道：“肖无双，你不是想死得其所吗？我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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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