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为霜》寄归生

70、第七十章【拜山】

　　“师父，你说他为何会选在陇州？”

　　“什么意思？”顾云舟正在整理行囊，打算今日先在这里将就一下，明天一早就上路。

　　“我当然是问那个...酒仙啊。”说着，肖信蹦坐到床沿上，两腿一蹬一蹬地悠儿着玩。

　　顾云舟眼睫颤了颤，手里动作不自觉地停下来，神色倒是故作镇静没有变化，他也在思索这个问题，那人...为什么偏偏一年前来到这里，时间掐得也准，好像就是为了来到此地......等什么人。

　　顾云舟不敢再往下肖想。

　　“我，也不知道。”顾云舟轻声回道。

　　“您这么神通广大都不知道的话，那我更不知道咯。”语罢，肖信躺倒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阿信，你好生在这儿呆着，我出去一趟。”

　　闻之，肖信“腾”的一下从床上跳坐起来！ “去哪？”

　　顾云舟沉默不语，拾起桌上的霜晨剑转身便要离开。

　　“顾云舟！”肖信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看人身形一晃，立在原地，似为自己刚才的高呼有所动，适才语气缓和下来：“你要去哪...”

　　“拜山。”顾云舟回头看向肖信，云淡风轻道：“敬山神，免去一些没必要的祸患。”

　　“那我也去...把我带着。”肖信语气几近央求。

　　“你会召土地神？会御剑？还是知道到底是哪个山头？”

　　肖信：“......”

　　沉默了半晌，肖信的神色渐渐暗淡下来，无奈发出一声苦笑：“原来，你还有这么多东西是没教过我的。这些秘法，要是在别的宗派名门应该都是必修之术吧。怎么到了无霜阁，徒弟就只能练剑......”

　　“需看天资。”

　　肖信捏紧了拳头，怒气和怨恨从双目倾泻而出，差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话，也是从顾云舟嘴里说出来的？他可是他座下唯一的弟子，这么多年了，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想拜倒在鹤羽真人亲传的大弟子门下，可是顾云舟一人也未收纳。
　　除了肖信。

　　可他如今！如今却说，自己的资质不佳。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顾决，三年一届的比武试炼，多少名列前茅的山下弟子想要加入我教？但是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收过一人。为什.......”

　　“我与他们并无因果，自然不需要接纳。”

　　“呵呵。”肖信发出一阵冷笑：“摊上我，是你前世自己食下的恶果罢了。”说完，肖信抄起一旁的霜暮剑，从顾云舟身边挤过，故意似的狠狠撞了那人肩膀。随即，愤愤走出了客栈，逐渐消失在夕阳余晖里。

　　顾云舟在屋里怔了很久，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他左手捂着胸口把衣领捏得褶皱不堪，浑身像是着了魔一般地颤抖。良久，才慢慢缓过来，扶着椅子勉强支撑站起身，一抹唇边才发现，一滩猩红异常醒目。

　　“算了...”
　　一声长叹化在风里，融入了天地间，草木皆知，唯独一人不知。

　　·
　　大约半个时辰，顾云舟降身在一棵树下，收起剑，对树拜了三拜。

　　随后，一缕青烟升起，从一旁的土地庙里蹦出来了一个小地仙。

　　“怎么又有人...”土地公看似极为不耐烦，直到抬头看清楚面前人长相时，声音才平静下来，两手一抱拳，模仿着江湖中的规矩：“见过阁主了，此次来寻我所谓何事啊？”

　　顾云舟恭恭敬敬地回了一个礼，“仙人在上，在下路过此地，听闻这城中的某座山上有个修行者。生平极爱饮酒，剑法超然物外。晚辈心无他意...只想知此人到底是谁。”

　　“哦，原来如此啊。”土地公捻了捻胡须，上下打量了一番顾云舟，紧接着撇撇嘴，啧啧道：“我劝你还是别去招惹他，酒仙的造化已突破天境，不是尔等敢胡作非为的。”

　　“弟子并非想同他比试。”顾云舟垂下眼睫，思索了片刻，才又道：“只是，我不去招惹的人，未必就不会来找我的麻烦。”

　　“弟子座下有一个徒弟，心性聪颖，不爱声张.....”

　　还没等顾云舟说完话，那地公立刻接茬道：“你说肖信？”

　　顾云舟默然不语。

　　“这事...顾决，本仙也管不了。小仙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此修行只为等你们二人。有一招，实为下下策，就是......”土地公挠挠头，在原地来回踱步了几圈，琢磨了许久，才又道：“就是，你亲自去陇州北山的山顶见他一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兴许有用。”

　　“除此之外，我也无能为力了。”

　　闻之，顾云舟咬紧了牙关。

　　斯时，月黑风高，耳边风如肃杀，呼之似奔腾的烈马。长夜不明，黑夜笼罩下的穹宇更加诡谲，顾云舟失了神，像是失足陷进这个“良夜”。

　　“锵！”的一声，剑鞘怒砸在一旁的树干上。随即，一棵苍天大树轰然倒下。

　　待一阵风过，万物恢复了该有的静谧，此地再不见二人身影。

　　·
　　“孩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掌柜的提着一盏灯，看向风尘仆仆要离开客栈的肖信，眼中尽是担心和无奈。

　　城中响起打更钟，已是夜深人静的亥时，肖信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客房，心里充斥着悔恨：‘要是刚才我不说那些气话就好了...他一个人去拜山怎么行？身子本来就刚刚恢复，一旦被人缠住，别说硬碰硬了，脱身都难.....肖无双你可真他妈该死。’

　　“我师父如今还没回来，我得去找他。”说着，肖信推开大门，月色入户，一片冰凉。

　　“唉...”老者长叹了一声，知道自己劝说也无用，只好嘱托了一句，“万事小心。”

　　“掌柜的可否有什么提示？那个酒仙...他的居所是陇州的哪座山？”

　　“不知。”老者摇了摇头，“只是孩子你一直向北走，兴许会遇上几个比我更了解此人行情的商旅，尤其是酒家，可以向他们讨教一下。”

　　“好，多谢了。”语罢，肖信抱拳作揖，拂袖而去。

　　入秋之后，天气渐凉下来。尤其是夜间，那风简直是要穿透人的衣襟直接刺入骨肉里。肖信怀中抱着霜暮剑，打了几个寒噤。只身走在空无人烟的小路上，连掌灯的人家都看不见，仅靠着寸寸月光，还有灵力燃起的微光照亮前路。

　　长夜漫漫，那人说走就走，这可怎么找啊？

　　边走边想着，烦闷渐渐涌上心头，忆起顾云舟多次为自己置身犯险，肖信就更为自责。

　　于是心中暗许——他要变强！只有不断变得强大，才能保护师父。从前在无霜阁里自己不经世事，以为全天下最厉害的就是自己的师父顾云舟。现在经历了这么一遭，肖信才知道，江湖偌大，高手如林，天外有天仙外有仙。

　　况且，这些时日，肖信也发觉到——顾云舟的状态谈不上良好，甚至有些...憔悴。

　　“既然你不想教，我就自己悟！”肖信拔出霜暮剑，剑刃在空中一划，凛冽的寒光瞬间在空中炸裂开来，不过片刻的功夫肖信的周遭就缭绕起层层云雾。

　　于是乎屏息凝神，他想探探这城中的阳升之起到底有几分功力，能不能与无霜阁的前八式相抗衡。并且，有大雾裹挟，也不会被城中的百姓发觉。

　　肖信将剑身横立在身前，两指定禅，口中默念心诀，让霜暮剑的释放出层层寒霜。

　　‘好久没有痛痛快快的练剑了。’
　　‘今日，来他个痛快！’

　　想到如此，肖信渐渐闭上了双眼，想象眼前是千军万马，正奔蹄向自己踏来，“无霜阁，剑法第二重——凝雪漆冰，心外无物，道法自然。”语罢，一剑既出，寒气直冲天际，气势凛然。
　　只见，空中原本漂浮的大雾发出嘶嘶拉拉的声响，再细瞧，雾气正在凝结成水珠，不过弹指间就变成了千万颗细碎的冰晶，随即摔在了地上。

　　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间，雾气才又凝聚起来。

　　肖信面无神色地看着这一系列的变换，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痒痒的，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转身，两指竖在唇边，剑刃朝下，迅捷地在空中划出斗折蛇行之势。

　　“无霜阁剑法第五重，傲雪凌霜。挫其锐解其纷，和光同尘。”说罢，剑式回拢向前一冲，打得极其响亮。只闻——“啪！”一声，等人再度凝神的时候，肖信才发现，自己眼前的大雾就在方才的刹那凝成了一堵巨大的冰墙，而自己一剑正中其下怀，剑头中央的一点裂纹在眼前掀开，又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形状像极了冬天冰面上凝结的冰花。

　　随即，整堵“墙”倒塌在肖信眼前，如万仞山轰然崩塌。

　　眼见如此，肖信的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接下来要出哪一式呢？’肖信不禁陷入了沉思，雪泥鸿爪主要的功效在于防守，要打的话，最漂亮的剑法还得是第八重——琪花玉树。

　　“琪花玉树.....琪花玉树。”肖信嘴里嘟囔了两遍，不知怎的总觉得十分陌生，不敢轻易出手，心里对这一招也是更加敬畏，原因为何？肖信倒是想不通。

　　就在肖信举棋不定的时候，忽的，前方亮起了一道幽然的微光，寻光望去，肖信看到路的尽头伫立着一棵高挺的蓝花楹，紫白色的花随风而动，如梦似幻。

　　见此，肖信心生疑惑，此等秋季怎么还会有开花的树？

　　刚想向前走一探究竟，眼神一扫，看到树下正坐着一个人——白发如瀑，身着黛蓝深衣。端坐在石桌旁，手里捏着一枚棋子，好似正在下棋。

　　肖信眉头微皱，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剑。

　　来者何人他并不知晓，只感觉面相不善。

　　刚欲起声问话时，那人竟抢先开口道：“方才你那几式打得不错，不知可否请公子与老夫一同下盘棋？”

　　声音喑哑得如同河边的沙砾一般，肖信在原地徘徊犹豫不知要不要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慢慢转过头。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肖信明显呼吸一滞，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极为奇谲的鬼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