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会》朱流照

15、意绝

　　屋子里，一千两对面坐着一个人，此时他赶忙拉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哈哈，终于被我抓住了，”林惊琼叉腰质问一千两：“他是谁？如何深夜在此？你怎么解释？”
　　一千两看看林惊琼又看看那人，脸上倒没多少惊慌。“又不是女人，我有什么不好解释的。”他从容道：“他是卖菜苗的小贩。”

　　“什么玩意儿？”林惊琼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瞎话。
　　“卖菜苗的小贩张大哥。”一千两道：“我的菜苗正是从他这里买的。他住在城外绿柳庄，今日耽误了时候没出去城，我便收留他住一晚。怎么，不行么？”
　　那所谓的张大哥，此时也放下了衣袖，露出一张憨厚淳朴的脸来：“正是，正是呢。多亏小哥收留我省了一晚房钱。”
　　林惊琼一时无言以对。

　　“你却又是怎么回事，你的乡邻没留你么，怎这么晚了回来？”一千两皱眉看她。
　　“我怕你在我离家时候不守妇道和人勾勾搭搭，所以特意跑回来捉奸的。”林惊琼故意道。她有些渴，看一千两面前放着果盘，拿起一个梨子便啃。

　　一千两却抓住了她手腕，低头细嗅。“你衣服上，如何沾惹了墨臻的味道。”他说。
　　“那是什么？毒药么？”林惊琼惊道。
　　一千两摇摇头。“墨臻是一种极昂贵稀少的香料，如今正在帝京显贵中流行。”他抬头看林惊琼：“最要紧的是，这是男子用的香。所以，你这是勾搭了谁啊？”

　　嗯？是唐涵身上的香吧。 “狗鼻子啊。”林惊琼挣脱开他的手：“授受不亲哦。好了，我睡觉去了。你和你这位张大哥请继续。”
　　说着啃着梨子回屋子另一端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一千两阴沉沉地看着她的背影。
　　张大哥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属下们失职，林将军回来了都未曾察觉，属下们自会领罚。”
　　“把她这几日在外的所作所为详细说于我。”一千两道。
　　“林将军武艺高强，咱们暗中保护，不能太过接近，故而有些事情也是听个一鳞半爪。” 张大哥恭谨笑道：“今日晚了，不如明早再说？！”
　　“说！”

　　那边林惊琼躺在床上，刚才偷听到的话复又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诸事齐备，只等你归来……
　　思你若狂……再不回去，就要死了……
　　嘶~这个，这个……林惊琼在黑暗里磨了磨牙。

　　第二日天没亮林惊琼便起了。
　　伸着懒腰走出房门，却见一千两端端正正坐在堂房中。
　　“嗯？如何起这般早？”林惊琼奇怪道。

　　“你过来。”一千两边点起面前的灯烛边道：“我有些话对你说。”
　　“一大清早的，什么话这么要紧啊？”林惊琼挠着头走过去，坐到他对面。
　　一千两看着她，眼眸如纠缠着雾气的深渊。

　　他久久不语，林惊琼不禁揉揉自己的脸，问道：“怎么了看这半天？难不成主人我今天格外美貌？”
　　一千两终于开口了：“你这个头发，实在太乱了，眼睛都挡住了，你不难受么？我给你整理整理吧。”
　　“嗯？不是有话说么？”林惊琼莫名其妙：“再说了，不是授受不亲么？”

　　“这个不算。”一千两已经起身走到她身边，拔下她束发木簪。她的头发又密又长，然也是在火战中受损，到如今仍乱蓬蓬干草一般。
　　一千两也不知道哪里摸出把小刀来，一只手抓着头发一卷，另一只手持刀干脆麻利的割下。林惊琼只见发丝成束成束的落下，不由得有点后怕：“喂，你仔细着些，别让我见不了人啊。”

　　一千两不说话，而手上动作更快。一时他又掰过林惊琼的头，捏着她的脸修理额前碎发。林惊琼眯着眼睛细看他，眉宇间还是封的严严实实不见一丝情绪流露。

　　等一千两收起刀子，林惊琼迫不及待的要去照照自己被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等等。”一千止住了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白玉花苞簪子，给她束发。
　　“不是，你从哪弄来的簪子？”林惊琼眼珠子往上看看：“这玉质看着很是通透，应该不便宜，你身上应该没留多少钱呀。”

　　“不值当什么。”一千两淡淡答道。
　　“难不成又是跟走街串巷的货郎买的？为什么街巷里总有好东西会被你遇见，我就没那个运气。”林惊琼撇嘴道。

　　说话间，一千两已把她一半头发高高束在颅顶，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根带同色白玉坠子的锦带把剩下头发在背后束住，这才退后打量。
　　“怎么，我还能不能见人啊？”林惊琼心惊胆战地跑到水缸前。

　　平静的水面映出她的模样：头上螺髻高耸，额前乱七八糟的碎发不见了，只有先前最长的两缕留了下来，末端齐齐切作一般长短，规整的掩在两腮旁。她的脸原是偏圆一点，如此显的修长清爽许多。蜿蜒在身后的束发，原本的枯糙部分也都消失了，而显得规规整整，给她整个人也增添了一份柔和之意。不说脱胎换骨，却也称得上面目焕然一新。

　　“不错嘛。”她抬头，向一千两眨眨眼：“依稀恢复了我三两分旧时的美貌呢。是吧，能看出来了吧，我其实很好看吧？”
　　“你可喜欢么？”一千两问。
　　“喜欢，多谢。”林惊琼又弯腰对着水里左看右看。
　　一千两走到她身边，道：“那，以后的每个清晨，我都为你挽发，你可喜欢？”

　　“喜……”林惊琼话说一半，卡在嗓子眼，她扭头看一千两，看到他眸中的雾气散尽，似有一轮旭日冉冉升起，光照万里。
　　他总算开口了？却还这般遮遮掩掩拐弯抹角的。是她到底不配他一句直面肺腑之言么？

　　林惊琼直起身：“你身为奴仆，每日里为主人挽发，也是该当的。”说着转身就往外走：“我有事，出去了。”
　　“林惊琼！”一千两伸手拉她，却没拉住。
　　“我走了我走了！”林惊琼大步跑出院去。

　　一壁之隔，那贩菜苗的张大哥还没走。
　　“不知好歹啊不知好歹！”他听着两人的动静，痛心疾首地小声嘀咕。

　　回到唐家，却是极险，唐涵正在敲她的门：“凤儿，你醒了么？”
　　“啊，醒了醒了，在穿衣服。”林惊琼急匆匆去开门。
　　门开了，唐涵长舒一口气，伸手抱住她：“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又不见了。凤儿，吓死我了。我们马上就成亲好不好，一时一刻再不分开。”

　　唉，一千两你看看，这才叫一往情深。林惊琼只觉着心中空落落的。
　　又想：本就是青梅竹马、父亲亲自给自己定下的婚约，又等了自己这么多年，又为自己当堂悔婚，自己如何能为美色所惑辜负他？

　　再说了，先且不提那个“思你若狂”是怎么回事，只说那美色来路不明神秘莫测，纵然他藏着掩着的，谁看不出他身份不简单。自己这种世人眼中离经叛道的女子，决然和他不是一路人的，故而也不配他一句肺腑之言。自己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如何能这般不清醒。

　　她心中这百转千回唐涵没看出半分，只低头看她头上：“嗯？凤儿，你头上这跟簪子哪里来的？如何不戴我给你买的？”
　　“啊，啊是我原就有的。”林惊琼赶忙编瞎话道：“涵哥你给我买的新首饰我还舍不得戴呢。”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唐涵拥着她往梳妆台走：“戴上，这就戴上给我看。”

　　“啊，好。”林惊琼道：“那你先出去吧，我重新梳了头发换了首饰就去找你……”
　　“不，让我来给你挽发。”唐涵欢喜道：“我保证给你弄的美美的。”
　　今儿这是犯什么冲，如何一个个的都和她头发过不去。“别了吧涵哥，你如何做的来这样事。”林惊琼推脱。
　　“以前做不来，便让我从现在学起。”唐涵哪里容她拒绝，一手拔她发簪，一手按着她坐下。也不知怎地手一滑，发簪便摔落地上。

　　林惊琼惊慌去捡，已然断作两截了。
　　“啊，我不是故意的凤儿。”唐涵抱歉地道：“我这手，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笨。没事，不过根玉簪子，你若喜欢的话，我再去给你买十根八根的。”
　　“不必了。”林惊琼勉强笑笑。

　　既下定决心，倒是一刻也等不得了。吃过午饭，林惊琼推脱说要午睡，又跳窗离开，回到了荷花巷。

　　春雨飘飘洒洒落了下来。那座破败的小院里，一千两正坐在窗下，煮茶看雨，倒是好一副美景。
　　“怎也不知道避避雨，身上都打湿了。”看到林惊琼，一千两立刻放下茶杯迎了出来。
　　林惊琼这才察觉，头上脸上已尽是雨水了。

　　一千两拿来巾帛给她擦脸，拉她到茶炉边坐下。
　　她外裳也湿了。一千两顺手给她剥掉，把自己的脱下来给她裹上。又把一盏茶送到她唇边：“快喝了热热身子。”
　　“是你刚喝过的。”林惊琼道：“刚你全犯了授受不亲之大忌……”
　　“这时候倒长记性了。”一千两摇摇头，另取了杯子倒茶给她。

　　“我原有话对你说的。”他缓缓在她对面坐下：“你早上跑的倒快。”
　　迟到的话，不听也罢。林惊琼从怀中取出一物捧在手心给他看：“对不住，你刚送我的簪子就弄断了。”
　　“断了就断了，仔细别划着手。” 一千两夺过扔在桌上。

　　“这个，即断了，许也是天意。”林惊琼坦坦荡荡道：“今早那话，我便当你没说过。其他的话，也不必多说了我原不是告诉你我有正室的么，如今倒是找到了。我们很快要成亲了，所以，我决定放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