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会》朱流照

14、旧誓

　　闷闷离了玉清观，林惊琼这才去了唐府。
　　她原想到唐府外看一眼，确认他们安好便走的。然不出所料，他们并不安好。

　　门口一堆街坊邻里围着看热闹，却是无人敢进门。又有那等轻嘴薄舌的人，与人言说前因后果：“……该说那雪槿公子痴呢，还是傻呢。那日他终究不肯和刘府千金拜堂，花轿原样抬了回去。刘家哪里能咽下这口气，这便买了些地痞无赖，来寻他们晦气！雪槿公子虽说有名气也做了个小官，可人家刘家这样的大商，官路上也不是不认识人……”

　　什么，他到底悔婚了？！
　　林惊琼倒吸一口冷气，赶紧扒着院墙一看，院子里数个凶神恶煞的地痞无赖模样汉子，将唐家诸人层层围了。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们胆敢私闯官家宅院行凶，你们不要脑袋了么？”唐涵怒斥道。

　　“瞧雪槿公子说的，咱们如何敢行凶，”为首一刀疤脸汉子咧着一嘴黄牙笑道：“就是倾慕雪槿公子的大名，特特过来亲近亲近。哟，瞧瞧，雪槿公子这妹子，生的真真俊俏呢。小娘子，几岁了？可曾许了人家？”说着一把推开唐涵。另几个无赖一哄而上，将唐涵按在地上。

　　“娘！”唐汐儿缩在唐母怀里，唐母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她。
　　“诸位壮士，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唐父挡在她们身前，不住地作揖。
　　“好说，怎么不好说。”刀疤脸汉子依旧嬉笑道：“老爷子，某想给你做个女婿，你看如何？放心，某是个诚信人，绝不会让她花轿到了门口再抬回去的！”

　　众汉子一起哄笑起来。“还费那事作甚，咱看现下就是良辰吉日，这便入洞房罢！”又一人喊道。
　　“很是很是！”这一声愈发助长刀疤脸汉子的气焰，便伸手去拉扯唐汐儿：“到哥哥这儿来！”
　　“别碰我女儿！”唐母抱着唐汐儿躲藏，然身后都是他们的人，还能躲到那里去？

　　眼见那只脏手就要抓到唐汐儿，突然凭空冒出另一只手，抓住了那手一折。刀疤脸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先因剧痛袭心长嚎起来。
　　他捧着手踉跄后退，那只手从手腕开始呈现一个诡异的姿势，显然已是断了。

　　众汉因这变故齐齐变了脸色，不可置信地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林惊琼。
　　“是刘家指使你们来的？”林惊琼负手，阴沉沉地看着他们。
　　“你是什么人，你即知刘家，便该明白，这事儿你掺和不起！”刀疤脸强忍疼痛道：“快滚，莫要在这里充英雄好汉！”

　　林惊琼冷哼一声，也未见她身形怎么动，瞬间已然到了刀疤脸身前，提起一脚，将刀疤脸并他身后两三人一并踢飞。
　　片刻之后，众无赖们屁滚尿流逃离刘家。

　　“凤儿，你回来了！”唐涵爬起来，欢喜地拉住她的手。
　　“涵哥你没事吧？”林惊琼上上下下看下他，又要去看唐母。
　　“凤儿，”唐涵拉回她：“我们成亲，我们马上就成亲，好不好？”

　　呃，真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林惊琼不自在的笑声：“涵哥，你的心意我领了，你我虽是有打小的婚约，然八年分离，人事全非，我自觉刘小姐比我更配现在的你。你看我都不在意，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要一意孤行的悔婚。闹成现在这样，你名声算是毁了吧，刘小姐更倒霉，你叫人家以后还怎么嫁人？莫若你去与刘家赔罪，求回刘小姐吧。”

　　“凤儿！”唐涵急了，大声道：“你我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旁人自是不能比的。那年逃难路上，你舍命引走山贼，从那以后我每个夜晚都梦见你离去的背影。我苦苦寻了你八年，实在是找不到你，这才定下和刘家的婚事。实则，实则也是有些隐情的，我是被她算计了的。前日你在婚礼上出现，我便知道，这是上天对我的眷顾。纵然刘氏花轿已到门前，不娶她，我会被刘家报复，我接下来的日子会不好过。可我更知道，不娶你，我，我活着还有何意趣！”

　　林惊琼张张嘴，说不出话来：你没变心，可我变了啊！！

　　“凤儿，你道如何，你倒是说句话啊。”唐涵还逼问她。
　　“呵，呵呵，我们还是进屋说话，进屋说话。”林惊琼忙推开唐涵躲到唐母身边。

　　“快，娘，你给凤儿做她最爱吃的那个甜汤。哦，凤儿，方才和他们打斗，可曾受了伤？汐儿快给你凤姐姐端茶……”进了屋中，唐涵指挥着一家人忙的团团转。
　　“你们别忙活了，先坐下来咱们说说话。”林惊琼拉着唐母坐到身边：“你们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如何到了这金陵，涵哥还做了官？”

　　“和你离散之后，前两年咱们这住两月，那停个半年。”唐母抹着泪与她道：“后来是你涵哥的诗文受一位贵人赏识，人家提携咱们，到了这金陵，安了家。”
　　“是么，涵哥好生了不起啊。”林惊琼惊讶道。

　　唐涵紧紧盯着她的眼眸此时不自在地转动了下。“实则，实则我是拿那时候林子叔教给咱们的诗，说是我的诗，这才闯出了名声。那时候全家人都吃不上饭了，实在没法子，凤儿你莫怪我。”他坦诚地道：“不过只冒用了那么几首，近几年我的诗文，都是我自己的了。”

　　“想来我爹若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你的。”林惊琼道：“只是没想到，我爹教咱们那些诗文竟然不曾流传于世。那样好的诗，总不能是我爹自己写的吧？”
　　“这些年我也一直疑惑。对了，凤儿，那个包袱，就林子叔那个装着所有诗文的包袱，逃难时候是你背着的，如今还在么？”唐涵问她。

　　那个包袱，这些年林惊琼一直妥善保管，然这次出来的匆忙，却是留在了松月城中。“我留在了别的地方，不过没事，我全都记在脑子里呢。”林惊琼道。
　　“好了，先不提这些了，”唐母等不及，催问道：“赶紧说说，大凤这几年怎么过的，一个人，肯定吃了许多苦吧。”

　　林惊琼便把这几年的事说与他们听，只是把遇到一千两一事隐了。
　　“凤姐姐这般厉害！”唐汐儿眼睛闪闪亮地道。
　　“却也太过辛苦。”唐涵心疼地看着她：“我跟林子叔发过誓的，要护着你，却什么都没护住。”

　　“没有，没什么苦的，有趣的很呢！”林惊琼大咧咧地摆摆手。
　　“以后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再受一丝风雨。”唐涵亲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
　　这当着二老，如何好这般拉拉扯扯。林惊琼抽回手：“我跟你说，当真有趣的很。我那大哥冯家志人最好了……”
　　而唐涵打断了他：“现下不要跟我提别的男子，我会吃醋的。”

　　啊呀，如何几年不见他学会油嘴滑舌了。林惊琼挠挠头：“不提就不提。”
　　唐母捂嘴笑了：“这样吧，大凤这还穿着男装，家里也没有合她身量的衣裳，不如涵儿带大凤出去买几件吧？”

　　“好啊好啊。” 唐涵迫不及待地道：“对了，正应该找家裁缝铺子把喜服也做了。”
　　顿时唐家人都笑了。
　　林惊琼看着他们的笑，心里的话愈发说不出来了。

　　到了街上，不仅衣裳，首饰、脂粉、玩器、吃食，只要林惊琼看上一眼的，唐涵一个劲儿地买。
　　“够了，涵哥，买太多了。”林惊琼阻止他。
　　“你还记得么，那年咱们去城里，城里姑娘都流行穿粉色衣裳。我看着你穿定是比别的姑娘都好看，想给你扯那么一身布料。可手头钱太少，抓完林子叔的药，就差那么几文，布铺伙计死活不肯卖那布给我们。”唐涵笑道：“如今总算能想买多少买多少了。”

　　“可是，你也用不着给我买这么多件，全是粉的啊。”林惊琼无奈地看看手中抱着的衣服。
　　“我喜欢，你天天穿我都看不厌。”唐涵凑近她，低声道。
　　呃，这个，真是，愁死了，怎么办啊……林惊琼捂脸叹息。
　　“怎么了？”唐涵不明所以然。

　　“就觉着，就觉着你说这样的话怪怪的。”林惊琼勉强笑道：“我心里，还是觉着你像兄长多一些。”
　　“没事，以后听多了，就习惯了。”唐涵揉揉她的头：“你也可以从现在开始改口，来，叫一声夫君听听。”
　　林惊琼脑中如有雷击：“饶了我吧！”
　　“早叫晚叫，总要叫的。”唐涵不依不饶地道：“等喜服做好了，择个吉日，我们就成亲。”

　　这一日直到晚上，唐家人尚拉着林惊琼不许她走：“即找到了你，哪里有让你自己住到外面的道理。”
　　林惊琼只好敷衍着他们，等睡觉时候他们离了眼前，才翻窗而出，回了荷花巷。

　　已是深夜了，荷花巷黑寂一片，临近住的那个小院之时，林惊琼突然心中一动，放轻了脚步，隐匿了身形前行。
　　她翻进了小院里，摸到了后窗下。

　　窗上泛着一点昏黄的烛光。林惊琼把耳朵凑上去，果然听到有人在交谈。
　　呵，呵，呵，总该露出马脚了吧。林惊琼嘴角微微翘起。

　　他们的声音很低，林惊琼只断断续续听清只言片语：
　　“明镜道长……姑且一试……诸事齐备，只等你归来……”
　　说这话的，是一个林惊琼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可她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这声音了。

　　没有听到一千两的声音，只听这声音又道：“……思你若狂……再不回去，就要死了……唯恐你又骗人玩……这么多年，到底遂心如愿了……”
　　“叶叔叔……绝不失言……”终于一千两的声音响起。

　　“莫叫人抢了赶紧……整治房屋，一概使用器具置办……十年前就预备好了是不是不够时新了……可要分家，主掌中馈……学着你兄弟，三年抱俩……名字都取好了，也有十年了……”那个声音又轻又快地说了一长串。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林惊琼皱眉。
　　便在此时，寂静的夜里突然想起两声夜猫子叫。
　　林惊琼便知道事情有异，她猛地撞开窗户，扑进了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