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以玉

75、第七十五章

　　红棕马一路飞驰，雪白的长衫与玄色披风随风交织。

　　他们远离了成堆的尸体与怎么也流不尽的血海，来到了一片平地上。战马慢了下来，慢悠悠的走着。这时天上却突然飘起了雪花，从天而降落到了仇子戚的头上。

　　虞嵘用力一甩，将手中的剑一起丢了出去，然后伸出双手环住了仇子戚的腰身。

　　他什么也不说，只将下巴靠到了仇子戚的肩上，在闭眼的一瞬间脸上有泪一闪而过。

　　仇子戚一如既往沉默着，他并未推开虞嵘，只是仰头看眼前飘雪洒洒洋洋飘落。这雪落在人身上一点不觉得寒冷。

　　“虞嵘。”

　　在越来越大的雪中，仇子戚蓦然开口道：“你还记得当年青州何家我将兵书交给你时说了些什么？”

　　他嗓音听起来很淡，但立刻让虞嵘神经一紧。

　　“你说.....兵书用来止战而非起战，不可让前新之祸再起，莫让百姓流离失所，人间生灵涂炭。”

　　仇子戚点点头，自顾自的道：“昔日我总对韩宁说，这天下苍生与我无关，可都是些自欺欺人之话。即使死后不得入我陆家坟，但毕竟生于陆家长于陆家，有些东西早深刻在骨子里无法消弭。”

　　虞嵘不知他在说什么，只突然心中一阵慌，仿佛一松手眼前这人便再也抓不住似的。他抱仇子戚的力越发大，才能勉强缓和心中的空荡。

　　仇子戚并不管他这些情绪，只接着道：“曾经我只觉得天下与我无关，后来经历了许多才明白，怎会无关呢？徐师兄与师父是梁国人，清河、韩宁还有宋乾是陈国人，虽不知阿夕是哪国之人，但是，倘若天下大乱，我所爱之人皆不得安宁。我虽无爱天下之仁心，可却不愿见他们被战火波及。”

　　“子戚......”

　　这时仇子戚却突然转过头看向了虞嵘。

　　“我这一生身不由己，背负太多。最难熬的时候恨过爷爷对我如此心狠，恨过你为何与我注定血海深仇，还有大师兄。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可饶恕。我很累，虞嵘，我不想和你这样纠缠下去了。”

　　“不好。”虞嵘哽咽道：“我们就这么纠缠一辈子，至死方休。所有恩怨都要一桩桩一件件算清，欠你的，我用余生来还。”

　　仇子戚却悄然弯了一下唇角。

　　虞嵘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笑了，因此盯着他有些失神。

　　耳边只听到仇子戚轻声叹道：

　　“算不清了。”

　　“所以我们做个交易吧。等这场战事平息后，你若能找到我，我便随你回去。”

　　“不行。”虞嵘强忍着泪意，声音只剩下沙哑，“我怕你骗我。你骗我太多次了。”

　　“......不会再骗你了。”

　　仇子戚似乎发泄完心中的郁气后，整个人都轻松不少。他眉眼弯了起来，一双桃花眸子盛满笑意，模样像极了他们重逢之际那一身红衣惊鸿。

　　他抬手从虞嵘腰间扯下火红的玉佩，缠到了腕间又朝虞嵘抬了手腕。

　　“这个我拿走了，我等你来找我。”

　　虞嵘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他唯有痴痴看着面前这个人，忘记了周围一切。

　　后面仇子戚又将这阵子的事情都讲给他听。

　　只要仇子戚说话，无论说的什么虞嵘都听得十分认真，不舍得漏过任何一句话。

　　很久过后，仇子戚终于把所有该交代的都说完了，他注目着虞嵘良久无言。

　　“好了，你下去。”

　　虞嵘僵硬的松开环在仇子戚腰间的手，听话的全部照做了。

　　仇子戚稳坐马上低头俯看虞嵘，已经没有什么言语能一解心中所思所想了，他唯有十分复杂的用目光传递内心感受。

　　他总爱骗人，不仅骗虞嵘还骗自己，如今倒是能畅快淋漓了。

　　他微微弯腰，抬手替虞嵘扫去肩头的雪，然后偏头在虞嵘发顶落下轻轻一吻，随后在虞嵘怔神时直起腰迅速调转马头飞速远去。

　　他穿了一身白衣，可到头来白衣却被血染尽，恍惚看去却更似红衣翻飞，惊掠一片茫茫雪地。在虞嵘眼中，这片身影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虞嵘恍惚着回过头，从雪地上捡起两柄剑。

　　......

　　仇子戚一路骑着马绕过主战场，直抵晋国后方营帐。朱玉麟早在那里等他回来，见他回去了，也并没有质问之类，只是轻轻笑着替他拨开发间的雪。

　　“师弟，孤等你很久了。”

　　仇子戚抬头看向了他，眸中仿佛蒙了层雾让人看不清所思所想。他颔首道：“让师兄久等了。”

　　朱玉麟只觉得有趣，握住他的手后拉着他往外走。初九立刻撑起了伞。李百胜原本刚从战场上回来，见他们要出去，想了想也撑了一把伞，让这两人都不被雪沾身。

　　朱玉麟走着走着，回头瞥了眼身后亦步亦趋的两人，语气不容置疑，“你们退下。”

　　初九与李百胜只得相视一眼收了伞退下。只是，临走前，李百胜格外多看了仇子戚一眼，眼中多了些担忧。

　　朱玉麟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等他们退下之后才拉着仇子戚边走边道：“九五倒是很喜欢你。”

　　仇子戚并不接话。

　　他们一路踩着雪，走上了山顶。

　　这里是整个营地最高的地方了，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战场。四处红的刺眼，密密麻麻的人群聚集一处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同类杀死，造就了这一副画面。

　　仇子戚看着，眼中有悲悯一闪而过，却被隐藏的很好。而一旁的朱玉麟眼里只有对生死的漠视。他甚至轻轻弯唇，“你看，就像一朵开得艳的业火红莲。多美。”

　　仇子戚缓缓退后了一步，眸光冷淡胜过眼前飘雪。他扫视一眼又转过头背对着朱玉麟。

　　“师兄从始至终都没想过复辟新朝，对吗？”

　　从始至终，朱玉麟都好似局外人一般，他从没表现出过任何对权力的渴望。这场战争根本是以命搏命，没人能在这场战争中得到好处。

　　朱玉麟隔了许久才轻轻叹道：“师弟果然同孤很像。”

　　他突然话头一转。

　　“很早的时候，孤身边所有人便这么告诉孤。你是新朝太子，你肩负起的是整个新朝复辟之责。你知道孤当时怎么想的吗？”

　　顿了顿，朱玉麟道：“孤在想，这些人不是想要新朝复辟吗？那孤就让他们看着，亲眼看着希望在眼前破灭。”

　　“为什么这么做？”

　　朱玉麟想了想，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笑意，他依旧望着底下的人间炼狱，放轻了声音，“他们为了成就霸业，让孤亲手杀死了孤的母亲和弟弟。他们说......一个合格的帝王不需要有任何软肋。他需要的是应该是铁血手腕与狠心。”

　　他声音听着甚至含了笑意，听起来却好像再讲别人的故事一般。

　　仇子戚半晌无言。

　　于是，朱玉麟又兀自开了口，“孤记得很早之前，他们将你的画卷拿到了孤的面前。你那时长得雪白像个团子。他们说，从今往后你就是孤最锋利的剑，一剑光寒十九州。”

　　“你这么多年所遇之难少不了孤在背后操控。孤就看着你从小小一个人按照孤心中的预期转眼长得这么大了。”

　　“你是孤费尽心血培养出的人，是这世上与孤最亲近也是最相像之人。所以孤了解你胜过一切。”

　　顿了顿，朱玉麟转身拉住他的手，牵着他重新面向战场。

　　“告诉孤，这一切你想结束吗？”

　　不知不觉间，朱玉麟身上一种上位者气势已流露而出，他面上没了笑，眉宇间无形之中多了种帝王霸气。他就高高站在此处，轻飘飘的决定着脚下苍生的命运。

　　仇子戚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反问道：“你想做什么？”

　　“何家百年前成为我新朝附庸。那本兵书师弟拿到手过吧。”朱玉麟道：“最后一页被人撕去了，何家对外宣称是被何家老祖撕去的，不过孤如今要告诉你，那一页在孤的手里。”

　　仇子戚眼中终于流露出了惊愕。他心中有预感，朱玉麟手中兵书的最后一页便是这场战争的决胜点。

　　“那一页......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问过之后，朱玉麟久久都未出声，只俯瞰着远处战场之景。

　　片刻，他才回过神一般。

　　“新元二十四年，天降业火，问罪于新，火三月不灭。正是那场业火使得前新付之一炬，真正亡了国。那一页，记载的是业火。可烧尽这天下一切罪孽，冲洗人间。”

　　“我若燃一把火，是不是这天下便一干二净了？”

　　仇子戚只听得他语气有一分古怪，因此抬眼顺着他的目光去看。

　　只见远处轰隆一声巨响，惊天动地。那战场上流成河的血越来越红，红的生了艳色。再仔细一看，那是火。

　　火势犹如席卷春日野草，迅速四下蔓延，烧的人间遍野哀嚎，这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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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是大结局前的声音哦~说he就he，你们不要怕嘛！经历了这么多，怎么舍得分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