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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甲光向日金鳞开 ...

  •   办公室的门大敞着,魏康年立于门前数十秒,奈何屋内的人正专心致志地在柜子里寻觅着什么,无暇分神。不得已,他轻叩门板三声,才换得她的一次回首。

      瞥了眼来人,顾岑回身继续手上的动作,又询问,“什么事?”

      “彭部长,对我们撰写的社论文章不满意”,一句话让魏康年讲得吞吞吐吐,“要求重写。”

      “就新闻法那个?”顾岑问得漫不经心,还拿书册翻起来。

      “是。”

      “行呗”,她貌似还是没什么情绪波动,“就按部长的意思来呗,你先拟个稿子。”

      魏康年不由眉头蹙蹙,盯着她的背影出神,“这还是由您执笔合适。”

      放下手中的书册,顾岑转身,就直勾勾地瞧着他看,带上些戏谑,“我写的不是被部长否了么,再写也不还是那些。”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会产生歧义,她刻意放软音调,温和上几分,又讲,“都现成的,你按我写的逐条批判,组织好语言,注意主线一贯,逻辑平整,自己多过几遍,再由我审。”

      得,这句还不如上一句,听起来就更像是赌气了。

      当着顾岑的面,魏康年也不好加点小动作缓解紧张感,只得忍着尽量不动,强作镇定地开解道,“我看情况也没有那么严重,稍作修改就行。我先从——”

      顾岑挥挥手示意他不用再继续了。瞧着他僵硬的肢体语言,她无声地叹了气,有时候人太敏感了也不太好。

      她进一步柔和面部表情,但又十分认真地柔声道,“个人观点与上面的指导方针有出入呀,是时常会发生的状况。倒不必过于在意。社论文章不是我个人的专栏,我的观点不重要,重要的是文中观点是不是能很好讲明,我们,的观点。”

      她特意在“我们”上加了个重音,似乎又感觉强调地不够似的,又道,“此时此地的我们,不仅仅是我们三科,更多地是宣传部的立场,所以彭老的意见更重要。既然他只讲要重写,那就是我这篇方向完全不对路子,你得按其他思路来。”

      “就当帮我个忙咯”,现在她就是一副友人的口气,“你写吧,我忙点其他的。”

      “奥奥”,魏康年一面点头表示明白了,一面对自己刚才傻里傻气地过度反应开始产生些懊悔,“那我去改了,尽快给您初稿。”

      顾岑满意地挥挥手示意他去吧,就又转回身继续自己的翻东西大业。

      魏康年的脚步声逐渐远离了她的办公室,可他的思量似乎还滞留在哪里,脑袋里一遍遍地重复她的音容相貌与神态语气。

      很自然呀。不像是一时负气地破罐破摔,也不像是强装大度地唱高调,就很自然呀,闪耀着理性地光芒。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他突兀地停下脚步,右手中被驳回地稿件轻轻地,又有节律地敲击在腿侧。

      是理性,他似乎豁然开朗。

      就是过分的理性,好像自己的稿件被驳回是无关痛痒的一件事情,完全不值得丁点情绪上的波动。也丝毫不在意这份社论内容上的具体走向。还逐条驳斥?又不是每一条都踩在彭部长的痛点上。想及此,他又捧起稿件,仔细看了一遍。

      讲实话,不考虑选边站的情况下看,她的观点大多还是很中肯的,逻辑严密,论证详实又措辞简洁,一定是花了不少心思。对这篇社论,她是重视的。

      可是为何她自己精心打造的作品被直接否决就没能激起她任何一点情绪?

      他认为这是一个可以深入的点,说来说去,事出反常必有妖。魏康年眉头蹙紧,开始疯狂地头脑风暴。推推算算,一遍遍假设,一遍遍又推翻,兜兜转转一圈下来,心力交瘁了也还是没能寻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奶奶个嘴儿!他心里暗骂几句,以消解无法找到出口的沮丧情绪。

      一个问题想不清楚,另一个又火急火燎地接踵而来。就顾科长这表现,要不要与彭部长汇报?

      很明显的,这两个问题存在逻辑上的递进关系,时间上的顺序关系:第一个不解决,想第二个就是白扯。不自觉地,他抓抓自己的头发,一时间自嘲地想,要不直接去问顾科长好了。

      故事的主人公丝毫没有受到这个缠人问题的影响,或者说从他踏出办公时那一刻,顾岑就没再想过什么社论,什么部长,甚至连魏康年的造访都逐渐在她脑海中飘远。

      找到了,她眼睛一亮,喜滋滋地从一本灰底配醒目红封面的硬皮书中抽出了一张黑白照片,戎装男人中规中矩地盯着前方,上身与镜头拉开一个角度,左侧胸前金银光亮给拍了个清楚明白。

      瞧了瞧男人刚毅的轮廓与深邃的五官,又下移视线到一众勋章上,一时间她竟然分不出哪个更具光彩,谁让这两样都明亮夺目,难分伯仲。

      还沉浸在情操的陶冶之中,桌上的电话非常不适时地叫了起来,聒噪的声音引起了她的强烈不满,捉起话筒,恶声恶气地道,“谁,什么事,快讲。”

      听筒里的接线员被她的气势噎住了,竟有些想要噤若寒蝉的趋势。想到自己的工作,接线员小心翼翼地温柔道,“重庆来电,要接进来么?”

      “重庆?”对方重复了一遍,似乎是有点诧异,但是她尖利的情绪似乎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平静道,“接进来。”

      顾岑坐在桌前,一手擒着话筒,一手捻着照片,笑意重回嘴角,视线在照片上惬意地乱扫着。

      “顾科长近来可好?”中年男声顺着电话线爬进了她的耳朵。

      顾岑的视线从照片上移到一旁去,眉头蹙起,“尹副科,你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呃”,电话的那头有了两秒断线。但也就是两秒,尹志成强力压下心中不忿,和声和气地道,“剿匪的后续报道已经发回去几日了,不知您是否有空审阅。重庆这边又集了些素材,咱接下来的方向,您来拟定一下吧。”

      “四面山的报道定稿了,我没与你讲?”顾岑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心里不由地嘀咕道,就开了几日小差,还积压了这些事。

      她清了清嗓子指示道,“国庆在即,是要预留版面的。剿匪的事,你整理一些大进展,简要地写。”

      “不然”,她略一忖度,“就先跳过这一期,后面我留个大版面给你。”

      尹志成陪笑连声附和几句,随后挂上电话。像极了川剧的变脸绝活,他的脸瞬间拉得老长,对着电话咒骂着,以消解窝在心口的怒气。

      似乎还不够,他自言自语地开启了诉苦模式。自己辛辛苦苦待在这层层叠叠的山窝子里面,天天忙得腚朝天。虽说不用跟着去剿匪现场,但统筹安排,上下协调,哪样轻松了。想及此,许志泽的身影就突然出现在脑海。尹志成重重地啐了一口,王八犊子,天天给老子添堵。尹志成又自怨自艾道,真可惜了自己尽心尽力的付出,最后署名的责任编辑还TMD是那个小娘皮!他算看穿了,天杀的世道就是干得好不如生得好!

      越想越心酸,他竟委屈起来,半天没缓过来。

      顾岑放下尹志成的电话,就突然有点记不起来早上有没有讲过晚上不回去用饭。犹豫一下,就顺手给家里拨了一个,说晚饭不用等。

      她的晚饭是车上解决的,几个牛肉锅贴便敷衍了事,然后就是百无聊赖地坐着。细细的微风由窗口吹进来,锅贴残存的味道变淡了。司机在前排,时而从后视镜里瞧瞧后排那位主子的情况,大部分时间还是静默着。

      大概是人都太沉默了,窗外的小虫就不由自主地唧唧起来,唱着五音不全的曲调,在空旷之地的丛丛杂草中。

      许久,司机又一次抬眼瞧后视镜,镜中人依旧闲散地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夜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继续静默。

      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上一秒和下一秒没有任何分别。直到,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扰了这一潭静谧。

      “人都齐了”,来人喘着粗气问,“收网吗?”

      “嗯”,顾岑利落地直起身子,点点头,好似刚才的闲散是梦境。又瞥了眼手腕上的表,11点15,子时一刻,大吉大利,真是个好时辰。

      两辆通体漆黑的福特车一前一后,飞奔在黑漆漆的夜色中,直到前方的微弱光亮映入了眼眸,车子减速,直至完全停下。

      顾岑眼前是几间挨在一起的屋子,看起来是上了年纪的,还有些歪斜,与周围其他的房子离得远一些。此时此刻,眼前几间房子前的空地上凭空多出来一些士兵,无论立着放哨的,还是走着巡逻的,都有长枪在背,一眼瞧上去与这衰败的场景十分违和。就这几间破烂房子有什么金贵的东西值得如此看护?

      瞧见顾岑走近,一位腰直背挺的军官迅速迎上前几步,引着几人走进中间的屋子。在三盏油灯昏黄的光晕中,顾岑瞧见一位身着灰袍黑马褂的男人安静地坐在四方桌旁,身后立着两棵武装小白杨。还有一众人挨墙蹲着,面朝下,双手抱头,由另几棵武装小白杨看着。

      似乎是没想到迈进门来的是个年轻女人,黑马褂眼中有那么一丝错愕一闪而过,迅速地又恢复平静,只是在心里忖度着女人的身份。

      顾岑倒是没什么顾及,上下打量了一圈黑马卦,不响。十分会看眼色的小白杨已经为她搬来一把旧圈椅,正对着黑马卦放置。

      寻了舒服的姿势落坐,左手肘搁在扶手上,撑着她上半身的重心,脑袋顺势□□少许,漫不经心道,“大师给我看个相。”

      黑马卦眼中未起波澜,心下已有了一番思量。来人眼生,也不像压抑着愤怒在胸中,应该不是找后账的。又见她一袭驼色风衣,内搭软绸白衬衣,巧克力格纹半身裙,外加黑色宽腰封,一派西洋打扮。抬抬手就能在南京城调动这些兵马武装,多半得是军阀家的大小姐。只是,她年纪轻轻跑来江湖人的生意下处,却丝毫不露怯,就又不像大家小姐那般不谙世事了。两项合计起来考虑,这莫不是个特务?

      他定了定神,试探道,“小姐夜半造访,定不是为了看相。不知小姐所为何事,还请点拨一二,在下定当为您效犬马之劳!”

      她觉得自己留足了时间等他开口,没想到,就这?失望至极的神情瞬间爬上面庞,她口气不善地讲,“就你这业务水平,能做卵用?”

      撑一下扶手,她利落起身,似乎打算离去。

      不是,这就完了?黑马卦一时间有些蒙圈。

      不过这些年闯荡江湖的经历让他敏锐地察觉了散在空气中的危险。深更半夜,这位姑奶奶搞这么大阵仗,这里没有她想要的,也绝对不会就这样算了。想来几条贱命在她眼里也算不得什么,毕竟死人的口嘴严实。

      他的身体比思维反应快上许多,可能还没想完全,单凭着直觉,他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吓了众人一大跳。

      也就是一瞬间,背后伸过来两只铁手臂将他按得死死地。同时,面前十数条长枪都指向他,咔咔咔地拉保险的声音,也竟然出奇地一致。

      “别别别”,他连声讨饶,“小人愚钝,小人该死。求您行行好,给条活路吧。”

      顾岑转身瞧他,挥挥手,示意后面的铁臂松手。

      一下子,黑马卦又重获自由。不过他的脊梁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直挺了,他讨好道,“听您吩咐。”

      顾岑又变回了刚刚那一副不咸不淡,不痛不痒的样子,“这是知道我来做什么了?”

      黑马卦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又来。他眼一闭,心一横,按着自己的直觉答道,“风马雁雀四大门,金皮彩挂平团调柳八小门,咱会的,手艺精湛,不会的,自有江湖朋友从旁帮衬。您随心挑选,包妥帖。”

      “嗯——”,顾岑的脑袋上下点点,忽得一哂,笑道,“我当你要跟我讲周易呢。”

      “周易是真,咱是假。”黑马卦似乎是放弃了,也不藏着掖着,“不过是江湖骗术,混口饭吃。”

      “爽快”,顾岑对他的坦诚非常满意。原以为还要多费些心思,特意准备了些八卦占卜的内容,没想到一个徉怒就拿下了,幸福来的太突然。要说关键时刻还是枪杆子最管用,她悻悻地想着。

      白脸唱完了,红脸的戏份做足。顾岑笑眯眯地给黑马卦让了座,又将屋子里的闲杂人等都支使了出去。腰身挺拔的那个军官似乎对她的安全抱有忧心,希望留两棵武装小白杨在屋里。顾岑笑笑,“方圆十里都围了个水泄不通,没什么不安全的。再说,我们就是谈笔生意,还上升不到你死我活的状况。你说是吧?”

      说着,她又将笑盈盈地面庞转向黑马卦。后者连连点头称是,显得十分狗腿。

      待人都走干净了,顾岑才悠悠地开口道,“刚你讲的太专业,我听不懂。不过我的诉求呢,很简单。”

      她清了清嗓子,兴致勃勃地道,“帮我做个局。让这个老爷的姨太太呢,睡到少爷床上去。”

      黑马卦的眼皮跳了跳,面上不敢表露什么,心里嘀咕:如今这特务都管到人家床上了。

      “诺”,正值他晃神之际,顾岑递过来两根大黄鱼,“这是定钱,事成之后另算十根。”

      金灿灿地光芒映在他的瞳仁里面,一时间,他竟然不敢伸手去接。出手这么阔绰,定然是要博上性命的买卖。

      当啷一声,两根大黄鱼大咧咧地躺在四方桌的桌面上了。除此之外,还有一只信封。

      “信封里有地址与二人的照片。”顾岑已起身,继续风轻云淡地讲,“一会儿招呼你的人进来,商量好计划,你可就得跟我走了。”

      黑马卦的视线从桌上移到她身上。只瞧见她明媚一笑,“不必忧心,只是请你到别院里暂住些时日,待事情办妥,便送你们一齐远走高飞。”

      说罢,她没有给他留下回话的时间,径直走出了屋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上周没更…
    江湖相士这段对于我 算有点挑战
    刚有思路 码了1/3
    不过这周末可能也赶不及更新了
    因为有一个跑步比赛
    下周一回来奋战 争取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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