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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夙愿已了 是好是坏? ...

  •   有个人这次是实打实地口嫌体正直了一回。

      不久之后,南京的名媛太太圈里最热门的话题就是顾家的小妹妹。自带流量的小公主,莫名其妙地病倒卧床,又神乎其神地光速恢复,最后的结局竟然是皈依基督教,成了忠实信徒。剧情如此跌宕起伏,想不引人议论都难。

      况且,先前不是说这位是理性主义的坚实拥趸么?

      除了有钱又有闲的官商太太们想吃瓜,就是督军府里的众人也十分好奇。只是碍于夫人一贯治家严明,佣人们不敢私下议论,只得本本分分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家主顾景云对于这只作精的事迹有所了解,但对于各种关节,还不是完全知晓。他踟蹰着以什么方式去了解,但考虑到本就自己先失了约,现在贸然干预,怕是真要伤了这些年的父女感情。

      另一方面,更棘手。

      自从加入国民政府之后,为配合国民革命军北上的计划,大小战役数十起,早够他忙得焦头烂额,无暇分心。索性,他遣了顾钦抽空查一下,就盼着在这关键时候,顾岑这小祖宗可别再添乱了。

      白天军部忙,晚上回家还要应付调查工作,顾钦这几日过得可不怎么省心。原以为自己不是会遇到死不开口,就是要被奚落一番。只是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顾岑的态度相当好。一改前些时日的萎靡不振,也不风言风语,反而天天上演糊弄学的最高境界,不是“哦哦”,“嗯嗯”,“好棒棒”,就是拉着他讲圣经故事。

      这一连两天的还成,听久了就实在顶不住了,顾钦很快交了白旗。她说是信教了,就算信了吧。最后,要了她一句“不做出格之事”的保证,他便放任不管了。

      犹如回归蓝天的鸟儿,潜入海底的小鱼,顾岑精神焕发,细心盘算着,打算趁着管制松懈的黄金期,蓬勃发展。

      不知不觉中,次年春至。几个月时间,短的似不够改变什么,可又似乎什么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无论几地军阀是不是仍旧拼得昏天黑地,不死不休,绿意复苏的浪潮还在悄咪咪地准备着,不疾不徐,只待一日,便为这萧瑟的世界,披上斑斓的衣裳。

      前方的战报频频回传,似乎是到了白热化的时期,战事胶着,各方都在苦苦支撑中等待着一个契机。

      不多时,一件事情的发生,让江苏顾家成了幸运儿,得了上天的眷顾了。奉系第五军军长秦舟行突然倒戈,投靠了国民政府。这一下,猝不及防,北方的作战前线,由江苏边缘直接推到了山东历城。不仅为江苏赢得宝贵的战争缓冲区,同时又大大挫伤了奉系的实力。

      消息一传来,南京城中一派欢腾。谁想要战火RouLin自己脚下的土地,谁又想辛苦养大的儿子马革裹尸归?兴奋之余,人们渐渐开始猜测其间内幕。一时间,十数个版本流传在街头巷尾。没让大家久等,另一只新鲜大瓜在三天后欢乐上架。

      四月十五日,毫无悬念地,一则新闻霸占了所有南京刊物的头版头条,“强强联合,顾秦两家喜结良缘”。硕大的十二个字明晃晃地占据了半边版面,生怕别人五里开外看不见似的。

      消息一出,各种版本的猜测迅速整合成一个敌对阵营男主为心上人弃暗投明的美好爱情故事。之后,又繁衍出多个不同的版本,故事主线不变,情节变化多样。不得不说,往往才子佳人的事迹才最深入人心。

      只是,谁能想得到,故事的女主人公,被联姻的对象,居然也是从报纸上得知此事。

      餐桌前的顾岑举着堪堪几张不怎么重的报纸,良久都没有任何动作。瞧不见她的神情,冯妈立在一边心焦着,上去劝慰也不是,杵在那儿不动也不是。正在她再一次左右犹豫之际,餐桌前的姑娘,将报纸按原样折了两折,搁在一边,径自吃起早饭来。一副刀叉在她手上流畅地切分着盘子里的火腿蛋松饼,动作轻柔,神色如常。

      但结合当下情境,却显得十分诡谲。

      这完全不符合她的性格,反常之下必有妖,可别折腾出来什么祸事。

      “小姐”,冯妈欲言又止,半天才憋出来几个字,“不痛快的事可别憋在心里。”

      “嗯”了一声,顾岑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之后再无言。

      刚刚好放下手中的刀叉,拿起餐巾拭嘴角之际,家里的一个小丫头靠了过来,恭恭敬敬地说道,“小姐,夫人在暖屋里等您。”

      难得时间卡的这么好,看来夫人真是费心了。顾岑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规矩得体,又昂首阔步地跟着在前引路的小丫头。

      行至四楼,一股被加热膨胀的空气先声夺人地问候着两人。虽说是初春的太阳,还未到当空,但其周身散发出的光束已经明亮的有些晃眼了。顾岑不由地轻蹙眉头,眯起眼打量着四周的郁郁葱葱。钱淑清听到了动静,手上略一迟疑,接着又操着剪刀修掉了几片枝叶。

      “先坐吧,我就来。”她如是说着,也不回头确认来人。

      顾岑寻得不远处的藤椅与茶桌,坐下后又细细观察着屋里的变化。三面环绕的玻璃以及天顶都一如既往地闪亮,免费而又珍贵的阳光不疾不徐地跑进来,温暖着屋里的所有生灵,个个都有所得,毫无偏爱之说。但放眼望去,户外的那些花花草草早已凋零,一片颓败的气息。这生死之间,也就一墙之隔,玻璃墙。多残忍。

      “尝尝”,钱淑清笑意满满地走近,“这批红参成色是极好的。”

      望了眼面前还温着的糖水,顾岑礼貌地回应着夫人的话,又使调羹浅尝了味道。怎么说呢,在顾家真是万物皆可糖水。只是她不怎么好这口,也不懂得品鉴,倒是暴殄天物了。

      “想来今早的报纸,你读过了吧。” 钱淑清坐定,双手随意置于腿上,面上一片祥和。

      顾岑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经知晓了。对于她这幅落落大方又乖巧伶俐地样子,钱淑清非常满意,好感也随之飙升。

      她倒是个懂事的。

      “我若提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话,怕是要遭你笑话了。再说,咱家历来也不兴拿这套言语来糊弄人。”钱淑清的语调温柔,这内容却直截了当,不拖泥带水,“你不是景云的私生女。”

      这后一句话如当头棒喝,砸地顾岑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怎么办,该怎么办?一个个主意在她脑海中快速闪过,又消失不见。大概是这些主意出现与消失地都太快了,大概是其与脑容物的摩擦太过频繁,导致大脑过热,一时间无从应对当下的局面。

      瞧这对面人这呆呆傻傻的面容,钱淑清灿然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又道,“这我早就知道。你若真是他的私生女,断然是不会叫你进得顾家门的。”

      她拿起茶桌上的纸笔,写了个地址,推到顾岑面前,“若是不信,不如亲自去看看顾家的私生女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呆呆的,还是呆呆的。许久,顾岑的目光才机械地从夫人脸上移开,瞧向了纸条。

      钱淑清也不急,面上依旧挂着微笑,似乎想给足她时间去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其间,钱淑清使调羹品尝着红参糖水。

      喝了这么多天了,还是今日这盅最合心意。

      得打赏,她如是想着,赏罚不分明的话,乱了规矩。

      缓慢地,顾岑抬手将面前的纸条收了起来。还未等她开口,钱淑清好似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个档案袋放在她面前。

      “你家”,钱淑清又斟酌了一下用词后才接着说,“你家那场事故的资料。”

      又一个重磅炸弹投向这刚刚受到重击的人儿。顾岑再也无法维持自己平稳的气息与情绪了,“你是哪里得来的?”

      “国民政府档案局。”

      顾岑没有再发问。她急不可耐地打开了袋子,一页一页仔细读着。钱淑清依旧端坐,耐心地等待着,瞧着面前这个可怜的孩子再度经历一遍那惨绝人寰的噩梦。

      一双手不禁颤抖得厉害,顾岑的眼眶中也逐渐蓄满了泪水。原来,她的父亲也是同盟会的一员,长期来往于长江中下游各地,积极促进反清的革命势力发展。在中华民国成立以后,便加入了国民党,负责情报工作,也因此后来举家迁往北平。再后来,接到命令刺杀宋辉祖。

      什么?简直难以置信,同属一个党派,又为何在那关键时刻会做出自毁长城的举动!而且,顾岑隐约记得,宋是遇刺身亡了,但刺客一直没有下落。她迫不及待地翻阅着后面的材料,却是一些不相关的内容了。对于刺杀行动的记载,就此戛然而止。

      她猛然抬头,用那双被心中的悲愤烧得红彤彤的双眼,死死盯住钱淑清的眸子。

      良久,她开口,声音嘶哑,语调决绝,“为什么会有那次。”顾岑一时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去指代自家的惨剧。

      好似知道她的问题,钱淑清没让她继续说下去,而是诚恳地回答着她的问题,“哪个党派也不是铁板一块,眼见着胜利了,保不齐党内的对手想要分杯羹。”

      不由得想起了顾岑的母亲,也算是能和自己聊得来的一个女人,钱淑清叹息一声,接着道,“你父亲,戚明海,就是对手送给宋先生的一粒子弹。只是,同样也有一粒子弹在等着你父亲。”

      钱淑清选择了在这停顿一下,希望能给她些许平静的时间。没人能心如止水地谈论父亲的故去,还是非正常死亡。

      “这都是我们事后才知道的”,顿了顿,钱淑清又开口了,“也是你与我们有缘吧。当时景云随着宋先生一起去了北平,没想到出了那档子事儿。他留下来处理后面的事,得了个空闲,打算去看看你们一家,毕竟都是十几年的老交情了。谁知,只见到了你。”

      “是谁做得?”顾岑的声音低沉沉,冷冰冰,凉飕飕,不带一点生气。也没有愤怒,因为愤怒里面参杂着激动,也算做生气的一种。

      “听说是找了当地人”,她的这个问题也在钱淑清的意料之内,“买凶之人就是你父亲当年的上级,尹述。”

      “大概是为了灭口吧。”她又补了一句。

      钱淑清伸手过来,轻轻地拍了拍顾岑紧握的双拳,以示安慰。“不要将仇恨搁在心里了,前些年,景云已经替你一家报仇了。愿你的亲人在天堂安息吧。”

      一串串泪珠扑簌簌地掉落,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悲伤。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旦打开了缺口,每一滴都争前恐后地蜂拥而至,以千军万马不可阻挡之势冲垮心灵上的最后的防线。

      这一刻,她不想去考虑怎么求证顾夫人这一席话的真伪,也不想去为未来做打算。想做的,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让自己集聚在胸中许久的情绪随着泪水从倾泻而出。这里面有悲伤,有恐惧,有迷茫,有委屈,无穷无尽的,自打那个噩梦降临那日开始,这一股子情绪就萦绕在心间,一刻都没有消散过。

      在无言的寂静中,渐渐地,泪水止住了,顾岑试图去平复自己的情绪。随后,她扬起一抹笑,尽管看起来很苦涩,但她还是要体面的道谢,“谢谢您了,夫人。一是为了今日告知的真相,二是为了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

      或许是眼前人的泪水让钱淑清十分动容,她也品尝到了丝丝酸涩,暗暗叹息着人生无常。而她这时的沉默却将顾岑拉回到了现实的问题。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温婉,“联姻的事,夫人不必多虑。自打改姓顾那一日起,我就是顾家的一份子,知晓自己的责任。”

      闻言,钱淑清眼睛一亮,自己以前还真小看这位姑娘了。笑意又浮现上她的脸庞,“你我虽非亲生母女,但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自然希望你一生幸福。秦家是户好人家,与我们是门当户对。再说,你与秦望舒不也相熟?他为了你,可是说服了老父亲,带着全部家当投了国民革命军,诚意满满。要我说,你们郎才女貌,相配的很。”

      秦望舒?这个名字一下子就在顾岑的脑袋里炸开了,好似那缤纷绚烂的烟花。她仔细咀嚼着那三个字,翻来覆去,久久不敢确认。只是,若他父亲是军长,那在北平发生的所有就显得那么逻辑通顺。报馆的工作、军政要员的聚会以及消息灵通的渠道等等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钱淑清可看不见此刻她心里这些弯弯绕绕,只当她是初闻得的欣喜,虽然她面上看起来还是呆呆地。“小岑”,她唤了她一声。

      “阿”,顾岑先甩出了一个语气助词,“没想到是他,倒显得我失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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