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风歌》扁舟渡无疆

44、这个故事得有始有终

　　季博衍瞧了瞧身边的小姑娘，见后者还安心地睡着，心不觉放松下来。

　　还好，她没事。

　　他伸手想去抚一抚她的头顶，又顿在半空中，最后还是收回手，看起了郑怀远送来的材料。

　　只是他没注意到她隐在光影里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就在刚刚郑怀远的那一声关心的时候，顾岑就醒了。她闭着眼装睡，一同听完了两人的汇报。

　　此刻她心里五味杂陈。一想到他要顶着这些压力留自己在身边，她很为他心酸。两人注定势同水火，待在一处并无好下场，只是伤害现在就已经开始了么？

　　顾岑很是磨蹭了一会儿才假装悠悠转醒。

　　季博衍弯着嘴角，亲昵地抚着她的头发，温柔地问道，“再给你读一段？”

　　她眯起眼睛暖洋洋地笑着摇摇头，随后撑着胳膊爬起来，抻了抻腰背，懒洋洋地说，“念了那么久不渴么。”

　　说着，她下床走到另一边的床头，拿起玻璃杯，却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随后才说道，“我去倒些温水来。”

　　不久，她端着水出现，盯着他饮完一整杯才算完。

　　又趴到他身边去，她自觉地拿起还躺在他腿上的书，规规矩矩地自己看起来。

　　翻了翻还有厚厚地一多半的材料，季博衍无奈地笑了笑，视线收回到当前一页，继续读着。

　　午餐时间，李妈送上来了肉丝粥，清蒸鱼，几碟绿菜与鸡汤。顾岑轻车熟路地给他喂着吃，时而用帕子擦掉他嘴角蹭到的汤汁。

　　她还是头一回这样照顾人，从早上喂面时候蹭了他半脸到现在有条不紊地给他挑鱼刺、夹小菜、吹鸡汤，她还是很骄傲的。

　　当然勺子也功不可没。

　　他用好之后，顾岑才自己扒拉了几口。

　　两人水足饭饱，都有些昏昏欲睡，索性平躺在一起打盹。午间的阳光洒进屋子里，空气中弥漫着暖融融的气息，四下寂静，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十月中旬的北平，太阳早早地就匆匆与月亮交了班。屋外是一片漆黑，就这小楼透出去的光亮，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片直挺的松树矗立着，就像一排排哨兵，尽心地守护着这宅院。

　　顾岑此时还缠着季博衍给她讲他在日本的生活。对于他目前给出的故事，她还持怀疑态度，当年正值青春年少，怎么能缺少爱情的桥段。

　　奈何，季博衍坚持没有。

　　她处心积虑设下种种诱导性问题，可是依旧没什么破绽。正当她酝酿着下一道问题的时候，李妈叩了叩门进来，“顾小姐，楼下有位秦先生想见你。”

　　闻言，顾岑一怔，秦先生，是秦望舒？他是知道自己住在季公馆，可是一直都没来找过她，今天突然登门难道有什么急事。

　　想着，她有些抱歉地对季博衍道，“我下去看看”，便起身准备随李妈下了楼。

　　来人手里擒着一叠纸，立在门厅等她。

　　“师兄”，顾岑唤他一声，牵起嘴角笑着问，“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秦望舒面色有些严肃，不过语气还是一贯的温和，“你前些天给我的文稿我都改好了。只是有几处我得和你商榷一下。”

　　说着，他还微微扬了扬手上的物件。

　　文稿？这事他一般不都是去学校找她？

　　尽管顾岑心里有些疑虑，但还是粲然一笑，“随我来书房聊吧。”

　　说着，她便引他到自己书房。秦望舒走在她后面，反手关了门。听到“咔哒“一声锁舌入扣，她不禁回了头，用询问的眼神望向他。

　　“这儿说话方便么？” 秦望舒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问。

　　她点点头，“你说。”

　　秦望舒翻到手稿中间的一个位置，递了过去给她，又低声道，“季博衍截下了你与南京的所有电报。顾钦最近都是与我了解你的情况。今天早上收到一封电报，要我务必尽快拿与你看。”

　　顾岑快速扫着面前的一页，只有短短两行字，但她的心却在无限地下沉。顾景云要她即刻动身回南京，并在走之前处理掉季博衍。

　　秦望舒看得出她的震惊和悲伤，只得轻声安慰，“局势动荡，你还是快些回去好。”

　　她心潮翻涌，久久不能平静。不过，她还是迅速找出了那个让自己感觉别扭的问题，眉头一皱，问，“你与顾钦如何识得？”

　　短暂沉默了几秒，秦望舒沉声说，“他来北平商谈，我偶然与他相识在宴会上。”

　　停顿了一下，他又关切地说，“我来安排你撤离的事项，你等我信儿。”

　　顾岑盯着他瞧了好半天，眼神中尽是复杂的情绪纠缠在一起，很难辨别其中含义。

　　她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回南京的事情我自己安排。”

　　将文稿整理一下，递给他，眼神也回归了平静，顾岑认真地说着，“这个文稿就拜托你帮我投到外刊上。也省去它一路随我可能遇到的一些波折。”

　　“这个你不用担心”，秦望舒接过来，爽快地应下。

　　“真的不需要帮你安排路线？”他锲而不舍地又问了一遍。

　　可惜眼前人还是摇了摇头，迟疑了半分钟才道，“帮我写个辞呈交给温主任吧。等不到开春上课了，感觉对不住他。”

　　看着他点头应允之后，顾岑送他出门。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开始隐隐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牵连到他。

　　待她再次上楼的时候，脚步不由得放得很慢，手无意识地拉着扶手，一下一下地，好似自己没有力气独立跨越脚下的阶梯。

　　她没想到离别是以这样的方式到来，也无法预料这一天来的是这样早。刚刚才看清了自己的心，就要被迫亲手摧毁这一切，揭开虚幻的谎言，狠狠地践踏他的真诚。这真真太残忍，无论对他还是她。

　　不觉间，似乎有泪水涌了出来。她从来都不善于哭泣，可此时泪珠肆意地奔涌着，完全不受控制。

　　一个侧身，她拐进了自己的浴室，锁起门来，抱膝蹲下，任由泪水一遍遍地冲刷着脸颊。

　　许久，她才晃晃悠悠站起身，一手拖着洗脸池边沿，一手抹掉脸上残留的湿润。望向镜子里的自己，红红的鼻子，眼睛已经开始微肿，满脸悲伤。闭了闭眼平静自己的心绪，她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涌动。

　　打开冷水阀，她弯腰，掬起一捧冰凉的水朝自己的脸上泼去，来来回回泼了好些次才关了水，拿一边挂着的毛巾拭干脸。涂了一些美面膏，对着镜子练习微笑。

　　她现在还得把自己的人设维持下去，这个故事得有始有终。

　　情绪恢复得差不多，笑容也自然了许多之后，她朝着季博衍的卧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