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风歌》扁舟渡无疆

41、奈何好景总是不能长久

　　来人见季博衍从厨房走出来微微有些惊讶，他抬眼看看座钟，深吸一口指间的烟，戏谑地问道，“季处长现在是吃得哪顿饭啊？”

　　没搭话，季博衍慢条斯理地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要抽出去，不然掐掉。”

　　此话一出，陈秋明惊得将手上烟掉在自己腿上，随即又赶忙拍掉，一脚踩灭烟头，“你这是整哪一出？”

　　言语间满满惊愕，“戒烟了？”

　　季博衍静静看他表演，平平淡淡地回答，“没，不在屋里抽。”

　　眼睛一转，陈秋明瞧着面前人颧骨上方一道白色印记和散落在他蜜色面庞上的颗颗粉粒，心里当下了然。他不由得一笑，调侃着，“想不到啊，你也有铁树开花的一天。”

　　说着，他还朝着餐厅的方向扬一扬头，“怎的，叫出来看看？”

　　季博衍送了他一记眼刀，“有事儿快说，没事儿就滚。”

　　陈秋明也不恼，先是靠上了沙发背，舒了一口气。思索了会儿，挑挑拣拣理了理措辞。他才语重心长地开口，“今儿是我爸让来的。中秋团圆你也不回家。最近奉天那边没少来信儿，让劝劝你。咱一起长大，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误入歧途。”

　　不由得汲了汲鼻子，继续做着劝说的尝试，“听兄弟一句劝，漂亮女人多得很，何必为了这么一位和自己的亲人闹成这样。再说，南边来的还是少沾染，搞不好就是大麻烦。”

　　平心而论，陈秋明觉得自己说得完全没错。他真真是为了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着想，不然何必巴巴地来这么一趟。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兄弟多半听不进去。无奈，听不听在他，说不说在自己。

　　安静地听他说完，季博衍还是没甚表情，道了声“知道了”。

　　陈秋明一哂，自己还是我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了。瞧着眼前人油盐不进他也没办法。“得，该说的我都说了，也就不在这儿碍你眼了。”

　　他站起身，抻一抻腰，道了一句“保重”扭身朝着门口走去。目送着他离去，季博衍随后起身回到厨房，又是一阵叮叮当当。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顾岑面前饭桌上的菜色和往年有很多不同，不过桂花鸭和糯米藕还是有的。这中秋的味道也就上来了。一顿饭用得七七八八，李妈又端出来一碗桂花糖芋苗。

　　眉眼间充斥着惊喜，她感激地瞧了眼李妈。倒不是说这个有多难做，或者多好吃，只是这么一碗，满满地都是家的味道。在这时节，也很是应景。

　　季博衍拿勺尝了一口，觉得有些甜腻。但瞧着她一脸温馨地享用着，竟也不觉得对这甜汤生出好感来。心里暗自忖度，不知道这个做起来难不难。

　　稍晚些时候，两人在院子里设案供奉月饼和鲜果，烧斗香祭拜月亮。而后，顾岑又拉着他出门“走月亮”。街上节日的气氛正浓，行人三五成群，走街串巷，赏月看景。

　　时而有孩子嬉闹着跑过，在人群中窜来窜去。顾岑起先是挽着他的胳膊，两人悠闲漫步。只是走到什刹海附近，她便有些不老实了，总是跑来跑去。

　　正值人潮攒动的一段路，他担心两人走散，只得紧紧牵起她的手。也不知何时，交握着的一双手开始十指相扣。

　　中秋之后的金秋北平，枫意浓浓。

　　找了一个周末，季博衍与顾岑来郊外赏红叶。这是一年中最五彩斑斓的时节了，天高云淡，秋风习习，扫下来一片金黄，漫山遍野澄灿灿。踏在上面有吱吱呀呀地响动，唧唧的虫鸣声若隐若现，偶尔不知名的鸟儿也会高歌一曲。

　　清新的空气，美丽的画卷，动人的天籁，都让顾岑心旷神怡。她愉悦地顺着一条小道，走上了木桥。小桥有点简陋，由棕黑色的木板搭成，约六、七米长，二米宽，护栏半腰高。

　　桥下溪水潺潺，静谧又深沉。

　　季博衍无言地立在她身旁，感受着自然的美好馈赠和她在身边的温暖。

　　这一刻，他安心又放松。

　　突然，一声刺耳的枪响划破了当下美丽与宁静。来不及多想，他下意识地护她在怀里，脊背转向枪声传来的方向。

　　随着第二声枪响，他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向前推了一把，肩胛处传来锥心的疼痛。

　　顾不上许多，他拥着她压低身子，朝着相反的方向跑下桥。季博衍的警卫们迅速拔枪还击，有几个已经举着枪飞快地朝对岸奔去。

　　顾岑脑子懵懵的，直到下了桥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浓重的血腥味从自己身后人的身上传来，她慌忙回身检查。一片血迹染在他右肩的位置，还在作势扩大。他的唇色泛白，喘着粗气，额头已经是汗涔涔的了。

　　见目下安全，他顺势坐倒在地上。

　　顾岑立刻跪坐在他面前，覆手压在他伤口的位置，另一只手压迫右侧锁骨上窝中部用以止血。

　　他身躯颤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一声。

　　望着她慌乱担心的眼神，季博衍缓慢抬起左手，似乎是想去抚她的头顶。她杏眼睁圆，口气不善地道，“老实呆着。”

　　不知为什么，他唇角上弯，很想笑，但似乎是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刺痛。

　　许志泽和几个警卫迅速四下探查了两眼，确认了周围的安全。他便快步走前上，焦急查看长官的情况。

　　瞧见只是肩头中枪，他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长官身前的姑娘已经在按压止血了，他丢下句“我去车里找急救包”就慌慌忙忙跑远了。

　　余下的三个警卫持枪把守着三个方向，负责警戒。

　　顾岑举着胳膊一直按着他的肩，她覆着伤口的手沾染上了殷红的血迹，在微风的轻抚之下逐渐干涸。融融秋色中，两人相顾无言，但又似乎在说着千言万语。

　　过了不久，许志泽匆匆地跑了回来，边打开急救箱边要顾岑脱掉长官的上衣。

　　随后，他撕开季博衍的衬衫右肩，拿酒精反复冲洗伤口，又撒上磺胺粉，最后用绷带一圈圈缠好。整个过程季博衍一声未吭，脸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

　　反倒是顾岑，看着酒精渗入伤口，不禁头皮发麻。她握紧双拳，眉头紧蹙，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好似那疼痛感来自她自己的肩膀。

　　简单处理过后，许志泽为长官披上衣服，起身搀他起来，“车停在山坡处，这儿的树太密，开不进来。您得走几步路了。”

　　说着，便拉着季博衍的左臂，要撑在自己肩上。

　　“不用，我自己可以。”季博衍拒绝了他的好意，打算自己前行。

　　许志泽刚要说点什么，就被顾岑的话先抢了去。

　　“那我扶你。”

　　她脆生生的声音漾着柔情，不待季博衍答话，径自捉了他的左臂绕在自己肩头，想分担一些他的重量。她又仰起脸温暖地笑着，轻声道，“走吧。”

　　他并没有再磨叽，随着她缓慢前行。

　　红叶似火，秋意绵绵，许志泽瞧着渐渐走远的两个人，他心里竟是隐隐有些酸胀。他们的处长终究是也有人陪伴了。

　　缓了一秒，他也快步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