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风歌》扁舟渡无疆

30、是软壳蟹

　　许志泽将她领进了会客室，安置好，就跑来向处长汇报。

　　季博衍一怔，并没有马上做出指示。

　　他搁在桌上的左手轻抬，手指依次轻敲着台面，来回往复，沉思了起来。

　　宴会当日的情景又浮现在脑中。他不禁暗骂一句，自己一定是脑子坏掉了才会对自己的妹妹做出了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现在到底该如何收场。

　　可是恍惚间，那种温温热热的呼吸和柔软的触感又一次袭来，他心头骤然一悸。

　　单音节的脏句脱口而出。震得一旁的许志泽整个人都呆在那里。

　　天哪噜，平生还能有幸听到处长说脏口，真是神奇的世界。

　　瞧着处长阴沉沉地从旁走过，又出了办公室，他也赶紧跟上。

　　季博衍在会客室门口稍一停顿，整理一下心情。他打算与她一道用晚饭，席间好好给她道个歉。至于原不原谅，还是得看她。

　　轻叹一声，他走进屋内。

　　顾岑安静地坐着，晶晶亮的一双眸子盯着墙上的一副字出神。她目下心里乱作一团，根本还没准备好，就这样霍霍然地来了，是要如何面对。

　　两人视线交叠的一瞬间，都有些尴尬。

　　少顷，还是季博衍先打破局面，邀请她一起用晚饭。

　　她点点头称好啊。

　　只是门口的许志泽有些绷不住了，低声提醒道，“处长，晚上还有饭局。”

　　闻言，季博衍才想起来今天约了日本人吃饭。他瞧了瞧眼前神色有些复杂的小脸和她四处乱晃的眼神，低沉道，“和我一起去。”

　　没有询问的语气，就像简单地阐述了一个事实。

　　好在顾岑并没有拒绝，跟着他一起下了楼。

　　刚上车，季博衍却把司机和副官暂时赶了下去，两个人背过身，一个立在车前不远处，一个在车尾。

　　车里此时静悄悄，他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并没有马上开口。

　　飘散在空气中的紧张感让顾岑心里开始有些忐忑，也拿不准他要跟自己谈什么。许久，他低沉地声音传入耳，“是我对不住你。想怎么样，都任你处置。”

　　心底不由得冷哼一声，她愤怒起来。

　　占了便宜就想用这套说辞过关，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

　　沉默一时间在狭小的空间弥漫开来。直到她一声叹息，反问道，“你想我怎样？”

　　没想到她又把问题抛回给了他。季博衍犹豫了一下，“你是我妹妹，有我在一日，自当是倾力护你周全。只盼你能无忧无虑地生活，我别无他求。”

　　顾岑心里偷偷翻个白眼。暗暗冷笑，好一出兄妹情深，看来这便宜哥哥他做得倒是很开心。

　　转头又看到季博衍眼神柔和带着些关切，一副标准的兄长模样，她忽然只觉得浑身难受，别扭的脾气涌了上来。心道，你不是想做民国好大哥么，那姑奶奶我就拉你下神坛。

　　旋即，她又装作一副乖巧的样子，顺从地点点头，“知道了，大哥。”

　　从没听过她喊自己大哥的季博衍心头一热，又有些复杂的情绪萦绕着。他朝她点点头，随后又摇下窗户招呼一前一后立着的两人上车。

　　汽车最终停在一家日式料理店门前，同样也是尖顶青瓦，可看起来的感觉和其他的北平建筑还是有很大区别。

　　门前两边各高悬着一个圆柱形的红纸灯笼，上面书写着：居酒屋。

　　顾岑挽着季博衍的胳膊走上前，门两边立着的和服姑娘施施然向两人行礼。只是她们温柔的嗓音说着什么，顾岑是听不懂的。

　　其中一位姑娘引着二人来到一间包厢前，缓缓挪开面前的木质推拉门，又施一礼，请两位入席。

　　包厢里已经有几个人跪坐在一起聊天了，见季博衍进来都纷纷作势起身。

　　他微微颔首，摆摆手，大家这才又坐定。

　　顾岑随着季博衍跪坐下，说实话，这姿势还是让她有点别扭。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窘迫，他吩咐许志泽去再去拿一个跪垫来。

　　很快，在清酒的帮助之下，房间里的气氛就烘托了起来，大家有说有笑，兴致高涨。只有顾岑一个人闲的无聊，面前一群人唧唧呱呱地说着日语，她也听不懂。偶尔有人朝她微笑致意，她也只能傻傻地回一个笑容，完全就是花瓶的作用。

　　季博衍倒很是体贴，时常给她布菜斟酒。

　　奈何他本就是这饭局的主角，敬酒攀谈的人自然不少，他一一回应着。

　　顾岑低头瞧着他刚夹入盘子里的一个造型别致的寿司，一条宽紫菜卷着米躺着，中间是一坨油炸过的东西，还有两三个爪爪一样的东西矗立着。

　　左右打量它，她的食指在桌上扬起又落下地敲了敲，开始思索中间着玩意到底是什么。

　　季博衍刚和邻座的仁兄干完一杯后，转身想再给她添些菜，就瞧见小姑娘一脸认真地研究着盘子里的寿司，娇憨得很。他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凑到她耳边道，“是软壳蟹。”

　　温热的气息轻轻地掠过耳尖，本就低沉的声音在酒精的作用下愈加沙哑了一些。

　　顾岑的心猛然漏跳了一拍。她攥了攥拳头，缓了一下，又一脸无事地扭头与他笑了笑。

　　两人的距离稍稍有些近，他嗅得到她身上甜甜的味道，望进了她被乌梅酒染得略微有些发红的双眸。

　　倏得，他移开视线，在自己的位置上坐正，汲了汲鼻子，舌尖没来由的舔了舔左边的犬齿。

　　杯中酒已经由副官满上了，敬酒的人也自然来了。松田唤他一声，隔着三个位置，探身来与他碰杯。

　　距离稍有些远，季博衍左手托一下膝前，跪起身去迎他的杯子。

　　“嘭”地一下，声音并不大，似乎都淹没在众人的欢笑声中了。

　　但这“嘭”地一声却久久回荡在季博衍的脑海里。

　　因为他的左手被身边人一手覆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