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风歌》扁舟渡无疆

29、就是随便走走

　　灯光明亮的屋子里，顾钦解了颈间的一道扣子，歪在自己行军床上长吁短叹。

　　顾岑白了他一眼，心道又在装怪了。

　　见她不搭茬儿，他又揶揄着她，“怎么样，这北平饭店的套间好住么？要不你给我讲讲屋里的床是什么感觉。回头别人问起来我好有的说。”

　　才不吃他这一套，她眼睛一横，“嫌这行军床不舒服就滚去车里睡。”

　　顾钦捂着心口连连摇头，“这么多年真是白疼你了，你个白眼儿狼。”

　　终究还是她先忍不住，撇撇嘴，“得得得，你有事儿说事儿，装什么怪。”

　　收起这副无赖像，顾钦长舒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两天你在我这躲着，过两天我走了你上哪去？不如索性跟我回去吧”，言语间不乏担心之意。

　　只是沙发上的人没什么反应，继续剪着指甲，慢悠悠地答，“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在你这儿躲着了。”

　　下一秒又换了个语气，可怜兮兮地继续说着，“冯妈回去了，现在就你还算个亲人。我孤苦伶仃地跟你这儿借着蹭点亲情怎么了。”

　　似乎就等着这句话，顾钦借坡下驴，“跟我回江苏，一大家子人，全是亲情。”

　　热情洋溢的字句并没有等来让他满意的答案。只见她吹了吹左手的指甲，又继续修，“别闹，我事儿还没办完。”

　　得，这回又是他的热脸贴了她的冷屁股，他忿忿地小声嘟囔，“不识好歹。谁再管你谁是狗。”

　　不过他怎么觉得这话有点耳熟，说起来顺畅的很。

　　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其实，顾岑这边看似稳如泰山，其实心里慌得一批。三天前与某人在某地做的某项少儿不宜的活动总会不自觉的、不分场合的出现在脑海里。说后悔她倒是谈不上，毕竟感觉还是有点美妙。

　　只是现在的她分不太清这种莫名的情愫到底是什么性质，是男女那点事儿，还是爱情？

　　头脑里蹦出的爱情这两个字着实把自己吓了一跳。说不上在恐惧什么，就是感觉有点吓人。这可是她生活中没有出现过的新玩意。

　　即便是看了那么些美丽的故事，她还是无法相信这世上会有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愿意无条件地为另一个人付出与牺牲。

　　这也太反人性了吧。

　　脑子乱作一团，她还是无法继续想下去。先在顾钦这里缓几天吧，理出点头绪再回去，省得害人害己。

　　不过提到季博衍，她倒有个问题要问问顾钦。

　　“诶”，顾岑等着那人抬起头望过来才继续说，“你怎么知道季博衍在找妹妹？”

　　那人又把目光放回了手中的书上，漫不经心地道，“情报。”

　　显然对于这个敷衍的答案，她相当不满意。顾岑嗤笑一声，“快得了吧，派去的人都没了踪影，你哪来的情报。”

　　他也不恼，貌似认认真真地回答她，“他几处物色二十岁的姑娘，又不睡。那还能是什么？难道是女儿？”

　　说罢，他竟然真的去考虑这种可能性，然后摇摇头，“十岁当爹还是太早了。”

　　顾岑被他这一出没正形磨的也没啥脾气，舔舔唇又追问，“要是她妹妹突然出现我怎么办？”

　　“不会。” 顾钦回答的干净利落，同时也让她起疑。

　　“为什么？”

　　顿了片刻，他才风轻云淡地说，“大概率不会，要找到早就找到了，还能拖到这会儿子？”

　　说罢，合上书闭眼躺在床上休息，“实在担心就跟我回去。”

　　顾岑有些不耐烦地嘟囔着，“一天到晚车轱辘话来回说，烦不烦。”

　　这回顾钦没搭理她，继续闭目养神。但他的思绪不禁飘到了十二年前的一个傍晚，也是在北平，一个八岁大的小姑娘被处决。车边赫然站着的女人就是他前几天晚宴上见过的季夫人。顾钦轻轻叹一口气，暗暗道，小妹啊，季博衍的妹妹应该已化作一堆白骨了。

　　说来也巧，也是同一时间段，顾岑被带回来了。要不是父亲坚称她是自己的女儿，他都不禁都要以为她与季家有什么关系了。

　　第二日是周六，顾钦还是早早出门开会去，留顾岑一人在饭店，好生无聊。

　　她走到窗前望出去，骄阳似火，滚滚热浪带着饱满的诚意扑面而来。

　　算了，还是躲在屋子里好。

　　顺手拿起顾钦昨晚看的书，她陷在沙发里。午饭叫到客房，匆匆解决，又一动不动的窝着。直到太阳西斜，没有再继续狠辣地灼烤着大地，顾岑才放下手中书本，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抬头看表，快五点了。

　　不知道顾钦今天几点能完事儿，可她着实是闷坏了。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出了门去。

　　盛夏的街道上还是热气腾腾，形形色色的人们来来往往，有的脚步匆匆，有的不慌不忙，还有的立在街边左右张望。

　　时而出现的黄包车在人群中左右穿梭着驶来又远去。

　　一位身形有些佝偻的老大娘左手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一支蒲扇，迈着小脚，摇摇晃晃着穿过街道，走进了小巷。

　　顾岑撑着洋伞漫步在这一片呼呼啦啦的祥和里。她瞧着眼前忙碌着的人们，或是在搬运货物，或是在招揽客人。

　　还有一处小院，门大敞着，隐约可以看见几个大汉光着膀子正站在几口大缸前，两人一组地上下交叠抬压着粗竹竿染布匹。

　　繁忙的周末似乎并没有给这些人带来丝毫的不愉快。一阵阵欢声笑语，孩童嬉闹更是传入顾岑的耳里。她叹息，人们也只是盼着在和平的光景里讨口饭吃便已知足。

　　只是如此简单，却在当下最不易实现。

　　连年的军阀混战摧毁了多少人的家园，又迫得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可手握重兵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仍旧前赴后继地争夺着权力，相互厮杀，抢占征服，不久之后又死于非命。新人上台，轮回重新上演。何年何月才能打破这无休止的征战，大概真是要去问神仙了。

　　忽然间，她竟是开始寄希望于这次协商，盼着南北两边能联手统一起来，如果再能组建起议会就更好了。只是不消一刻，她开始嘲笑自己天方夜谭白日做梦。叹息一声，继续自己脚下的路。

　　本是无目的地的漫步，谁想绕来绕去竟是走到了一座有点熟悉的院子门口，军装整齐的哨兵挺立着，认真地执行着站岗任务。

　　顾岑禁不住低头笑了笑，有点自嘲的意思，转身刚要走，背后却有人喊了她的名字。抬头一望，许志泽一脸愉悦地向她走来，貌似心情很好。

　　刚到近前，还不待她开口，就问，“找处长？”

　　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讪讪地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随便溜达。季长官还忙着呢吧，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就想脚底抹油。

　　许志泽大概是会错意了，连忙朗声道，“处长不忙，刚开完会。”

　　他又偏了一偏头，“走，我带你进去。”

　　说着也不给她留下拒绝的时间，就抬脚向院门方向走去。

　　顾岑舔舔唇，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跟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