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风歌》扁舟渡无疆

20、入驻季公馆

　　下午五点一到，黑色小汽车准时来接走了顾岑。在路上她还有些忐忑，总感觉前路茫茫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拐了一个弯，行进中地汽车逐渐慢了下来，街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她无趣地望向窗外，几个身着粗布短衣的男人吆喝一声，一齐使力抬起地上的箱子，颤颤巍巍地向面前的店铺走去。门口立着的长衫男人带着不耐烦的神情微微弓着腰，一边举着手指挥一边嚷嚷着，“你们可小心着点儿，都是些瓷器，怕摔。”

　　三三两两的女学生从旁走过，见着这大箱子也都避让几步。

　　汽车继续向前滑行。街边有一座木质小楼，两层高。六根红漆粗木圆柱支着二层的廊道，不宽，看样子仅能容下三人并行，边上围着雕花木兰，大致齐腰的高度。好些纸灯笼高高悬在粗木圆柱的顶端廊道的下方，小楼正中高悬一块金字牌匾“广和楼”。

　　招牌下边一扇黑漆双开大门敞着，缎面长衫的先生正携着身边丝质旗袍的太太不急不缓地迈入门槛。也有单身一人的长衫马褂身后随着小厮，撩袍抬脚进门。还有刚从街边汽车上下来的几位扮相华贵的太太们有说有笑地一起进门去。

　　顾岑偏了偏头，瞧见大门不远的街边上立着一大块红底黑字的牌子，上书“霸王别姬”四个大字。这笔法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她不禁又多了几分好感。一想到自己来北平这么久，还未欣赏过这一出誉满京城的平剧，真是遗憾。

　　又接连着穿过好几条街，黑色汽车终于停在一扇铁栏门前面。

　　门两边分别立着三位哨兵，changqiang跨在肩后。其中一人扫了眼车牌，又望了车里，与司机点头致意后，立刻跑去开门。

　　汽车没停留多久，就开进了一段私人车道，最后在一幢灰白调小楼前停下。

　　下车环顾着周身围绕着的青松绿柏，顾岑不禁莞尔一笑，心道，这还真符合某人的气质。

　　李妈早早就恭顺地立在门口。这时，只见一位年轻的小姐“嗒嗒”地走进门来。她一袭明黄色纱质长裙，上身搭着短款白色薄衫，发髻半挽，乌黑的头发垂在胸前，手中拎着黑色长条软皮包，微微笑着朝自己打招呼。

　　在向她问过好之后，李妈接过她手中的包，挂在门廊处，又引着她来到客厅沙发处，笑盈盈地热络道，“小姐稍候一下，我去找其他人来。”

　　顾岑在沙发上坐下，眼睛打量起这屋子来。

　　这儿宽敞明亮，即便已经是太阳西斜，采光也是充足。一套欧式米白色沙发在正中，面前是一方棕红色的黄花梨茶几，摆着青瓷茶具。

　　远处两个同色系展示柜靠墙，里面陈着些瓷器，顶上还蹲着几盆花草。

　　柜子右边立着一座西洋钟，一人高，金黄的表盘上镶着一圈白色，刻着拉丁数字一到十二，黑色的时针停留在五和六的当间，同色时针指向八的位置。下半身的玻璃柜门里吊着一个金灿灿的大摆，两边还各垂着一个稍短一些的金色圆棒。

　　李妈带着一众人走过来，打断了顾岑的视线。她挂着招牌式的亲切笑容先来了个自我介绍，然后又从右到左一一为顾岑介绍。被提到的人都笑容灿烂地与顾岑问好，后者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回礼。到最后，顾岑并没有看到冯妈的身影，便开口问，“冯妈呢？”

　　李妈热情地回道，“在楼上帮小姐归置书呢。”

　　她点点头，拿起李妈刚给她沏上的茶，慢悠悠地说，“冯妈从小就照顾我，后来随我去了英国，现在又来北平，很不容易。”

　　说着，她吹了吹茶杯里冒出来的热气，又开口，“要是她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各位了，那我在这儿先代她赔个不是，还请各位日后多多担待。”

　　话音刚落，李妈立马说，“冯妈人亲切得很。这不，刚一来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呢。”

　　顾岑满意地点点头，扬起笑脸，声音温和地对李妈道，“日后多有劳烦。”

　　李妈自然是“不敢不敢”地应了几句。不单单是她，全部季公馆的人都知道，眼前的这位姑奶奶能耐大着呢，把老夫人都挤回奉天去了。

　　顾岑喝了口茶，又将茶杯放回到桌上，不疾不徐地问，“季长官，回来了没？”

　　李妈指指书房，说着就引顾岑上楼，众人也就此散去了。

　　站在门口，顾岑抬手理了理头发。倏得，她笑了起来，自己怎么一副回了顾家的样子。她敲了敲门，里面人应了声，“进来”。

　　推门进去，就见季博衍正坐在写字台前看文件。他还是白衬衫，袖子挽起来。瞧见是她进来，便合上文件夹，搁在一边。

　　他背脊靠上椅子，左手还扣在桌子上，右手滑到腿上，头微微仰着，望着眼前的黄衣少女。

　　小姑娘此时还立在门口，带着点试探问道，“我，打扰你了？”

　　季博衍摇摇头，骨节分明的手招了招，让她过来。

　　顾岑粲然一笑，也不管他刚才的动作是不是像在召唤小狗，就朝着他走过来。只是她并没有停在他的书桌前，而是径直走向了他身后的书架，伸着小脑袋读着印在书脊上的书名。有些是日文，她完全不认得，读到的时候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来。

　　季博衍转过椅子，注视着她的侧颜，竟是瞧出了几分娇憨。他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弯起来，轻声喊她，“顾岑。”

　　闻声，她回过脸来。他有点慵懒地靠在椅子里，黑发一丝不苟地拢在后面，细长的眼微微眯起来，精致的五官轮廓在桌上台灯和逐渐暗下来的天色这一明一暗的光影里更显得锋利硬朗。

　　线条流畅的颈，喉结凸起，衬衣的领口紧紧扣起来，宽阔的肩背掩在衣服下，白衫扎在墨绿色的军装裤中，双腿修长又蓄着力量，宽而长的黑色中筒军靴认真地束着裤脚。

　　不晓得为什么，她的心在这一刻“突突”了起来，停都停不下。读了那么多作者笔下动人的男主角，可是竟然全在这幅画面跟前暗淡了下去。

　　她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又尽情欣赏。

　　季博衍瞧见她这呆傻样，笑出声来，抬起左手揉着太阳穴，低沉地道，“头疼。”

　　顾岑哑然，不禁攥了攥拳，心道，这完全就是来引诱她犯错误的恶魔好吗。片刻，她又长舒了一口气，认命似的走过去，立在身后双手帮他揉着太阳穴。季博衍满脸都洋溢着快乐的情绪，一派舒服享受的样子。

　　顾岑似乎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幽幽开口，“帮我在广和楼订个位子。”

　　季博衍还继续闭眼享受着，“下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