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风歌》扁舟渡无疆

18、修罗场

　　日已西沉，李妈正在客厅拉窗帘，就听门外“咯噔咯噔”地高跟鞋声音异常响亮。她赶忙理好窗帘，来到门厅候着。

　　她连，“老夫人回来了”，还没出口，就见陆妙仪一脸怒气地进门，一把将自己的外衣怼进李妈怀里，重重地踩着高跟鞋上楼去了。看那架势像是要将什么人活剥了。

　　陆嘉月随后进门，却是神色如常，把外衣和帽子递给李妈上楼回了房间。

　　李妈默默地将两人的衣物挂起来后，就又去客厅继续拉上其他的窗帘。至于其他的，她一点也不想知道。

　　陆妙仪重重地摔上自己的房门，蹬掉了脚上的高跟鞋，靠着枕头半躺在床上。

　　不知怎的，目光扫到了床头立着的全家福，她探身扬手一挥，床头柜上的东西稀稀拉拉地全都摔在地上，连带着灯也打碎了。

　　现在的她简直就要被气炸了。在刚刚的聚会上，刘太太问起季博衍的别馆，自己还傻傻乎乎的反问，什么别馆？想起来周围的太太们一下子都噤若寒蝉那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儿子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就她自己一点儿不知。还有那帮太太们，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笑话她。

　　想及此，陆妙仪“呼呼”地喘着粗气。

　　过了一会儿，她稍稍平静了一些，心道，气归气，这么下去可不行，她得去瞧瞧是哪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勾着她儿子在外面。毕竟季秉德在张大帅手下干了这么些年的师长，虽然现在是人走茶凉，但陆妙仪想打听个地址也算不上难。

　　随后，她又从许志泽那儿套出来周日季博衍要去军部开会开一天。陆妙仪便盘算好了就在那日行动。

　　周日一大早，季博衍就匆匆出了家门，临走还告知冯妈今天晚饭不用等他。

　　顾岑七八点才起来，懒洋洋地吃了早饭，跑到书房去翻译书。昨天晚上季博衍还催着她要后面的章节来着。

　　太阳缓慢地由天边升到当空，微风卷着骄阳的味道和泥土的芬芳吹进房间，她心情很好，时而哼两句歌儿。

　　可惜不久，这美好被院子里的一阵嘈杂声打破，顾岑不悦地跑下楼去看。

　　院子当间立着一位太太，暗红色旗袍在胸前绣着一株明黄色的花，最上面一朵一直延伸至左肩头，脚踩一双黑色高跟鞋。她卷卷的头发盘在脑后，额间的碎发也搭理的规规整整，细长的凤眼此时正在上下打量着顾岑。

　　这目光，让顾岑在五月末的艳阳天下都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心道，难道是自己断了这位太太的财路，她是来拼命的？

　　陆妙仪也不跟她啰嗦，两步上前，抬手就想给顾岑来个耳刮子。

　　可惜这旗袍似乎限制了她的发挥，她的手速太慢了。

　　顾岑一把握住她扬起的手腕，又重重甩开，“这位太太，好好儿的来这儿发什么臆症。”

　　陆妙仪冷哼一声，细眉一挑，“听说你也是读过书的，还喝过洋墨水。怎的，这么上赶着给人做姨太太？”

　　这话问的顾岑一脸莫名其妙，眼前人看着像是冲着自己来的，但说的话她又听不懂。

　　再瞟一眼门口的站得笔直的哨兵，片刻，她似乎是知道了这位太太的身份，只是还不敢确定。

　　正当她迟疑之际，陆妙仪继续讽刺道，“我告诉你，想做我季家的姨太太可没想得那么容易。” 说着又上下瞟了她一眼，“没进门就peishui的货色，想也不要想。”

　　顾岑的火腾一下就窜上来了，她真想上去撕了眼前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侮辱成这样。她攥紧了拳头，浑身气得发抖，只得不停地告诫自己才堪堪压住了撕人的欲望。

　　正当她要开口骂回去，二楼泼下来一杯水，淋了眼前的太太一头。顾岑因为挨的近，被溅了几滴在脸上，她拿手拂过。

　　可是陆妙仪就惨多了，头发湿嗒嗒的，还有几绺粘在脸上，样子好不狼狈。

　　静默了一秒钟，她歇斯底里地叫着，要院门口的大汉进来绑了这小蹄子，砸了这屋子。

　　门口的哨兵见状很是纠结，他们装模作样地拦了拦跃跃欲试地大汉们，心里不停的mmp。

　　这位夫人他们不认得，但季处长的车牌他们还是认得的，而且看年纪也不难猜这是季老夫人。可是里面那位也惹不得，谁都知道季处长最近可宝贝的紧。苍天啊，为什么这种娘和媳妇掉水里先救谁的问题会落在自己身上。

　　“嘭”地一声枪响，混乱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冯妈在二楼支着来福枪。

　　顾岑轻哼一声，“想死的往上冲，咱这儿弹药管够。”

　　说罢，她款款走上楼去。众人一时间都愣住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动作。

　　哨兵们暗自焦急，心道，报信儿那鳖犊子到底找着处长没有啊，没找到拉一个副官也行啊，总之来个背锅的，这事情要闹大了。

　　大汉们也是便秘状，互相看看，眼神交流：这来前也没说人家有枪啊，出来混就是图俩钱儿，命搭上可不值得。

　　开始陆妙仪也被唬住了，咬牙切齿地站在原地。后来一想，这小娘皮也就是唬人，还真敢开枪伤着自己？借她一个胆子。

　　她回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大汉们一副小媳妇样儿，低骂一句，“一群窝囊玩意儿。”

　　自己迈进屋，抄起墙边立着的火钩子，开始砸了起了，乒乒乓乓地一阵子，把一楼砸了个稀烂。直到觉着有些累了，她才坐到沙发上喘着粗气。

　　不多时，许志泽急匆匆地跑进屋子，就见着满屋子狼藉，他心道，得了，前几天都白忙活了。

　　更头疼的问题是，沙发上坐着的这尊菩萨。她翘着腿，双臂环抱着，满面怒容，那眉眼好似要竖起来了。见他进来，陆妙仪阴沉沉地盯着，“去，把那小蹄子给我绑下来。”

　　许志泽赶忙陪笑迎上去，“老夫人，您消消气，她不懂事，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她可不吃他这一套，怒道，“怎么，我的话不好使了？快给我弄下来。”

　　许志泽一脸为难，眼睛一转，“老夫人来了这么长时间，肯定渴了，我给您烧水去。”

　　说罢，他滋溜一下窜进厨房里。陆妙仪气绝，这一个两个的都靠不住。

　　楼上楼下的就这么一直耗着。门外的大汉们早就不见了踪影，哨兵也各归其位地站着岗，全当什么都没发生。反正背锅侠已经来了。

　　许志泽在一楼给陆妙仪赔笑，一会儿问渴不渴，一会儿问饿不饿，一会儿又问吃不吃水果。陆妙仪也不理他。

　　这一晃天都黑下来了。待季博衍进门，见着这幅光景，也怔了一下。门口看起来都正常，怎么家里给砸了个稀烂。

　　陆妙仪见他回来，又瞧见满地碎瓷片、碎玻璃，想到楼上的小蹄子，怒火再一次熊熊地烧了起来。这不孝子就是想气死她！

　　季博衍朝着沙发走来，许志泽立即站起身来，唯唯诺诺地叫了声，“处长。”

　　他阴着脸没说话，只是走在距沙发不远的位置上站定。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朝着许志泽说道，“送老夫人回去。”

　　许志泽呆了一下，随即弯腰去请沙发上的人，“老夫人。”

　　此时，陆妙仪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了。她一个快步上前，扬手就是一巴掌。“啪”地一声，季博衍脸上浮起红印。她怒吼着，“你都被那妖精迷成什么样子了！连亲妈都不认了是不是？”

　　说着，她用力地将手指向自己的胸口，“是我和你爸爸生你养你。到头来你就这样报答我们？你还真真是个小畜生。”

　　冲突升级，客厅的气压又低了几分。许志泽在一边尴尬地惶惶不安，想劝什么，又说不了什么。这时，只听季博衍的嗓音提高了一些，“送老夫人回奉天。”

　　说罢，他转身上了楼。

　　陆妙仪放声大哭。许志泽瞟了一眼楼上，叹了口气，他并不能理解处长为什么对老夫人这么冷漠。只是想想又算了，大概处长也有他不为人知的难处吧。许志泽只能边安慰着边扶她出门。

　　季博衍关上房门，摸出口上衣袋里的烟，点上了一根。

　　他此时双眼丧失了神采，躲在白色烟雾之后。少顷，他脱掉了上衣，解开衬衫的头两道扣子，勉起袖口。

　　手上的烟抽完了，他又摸出一根点上，面朝窗户站着。夜色霭霭，月光清冷，有着无限的寂寞和悲凉。

　　顾岑就立在他的房间门口犹豫着。

　　门关着，自是不想人打扰。可是目睹了刚刚的一切，她很为他心疼，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落寞。她的心在被什么煎熬着，只是手轻轻搭上门把，却又放下。

　　她不知道就这样进去对不对。

　　思来想去好几个回合，终于她还是推门进去了。满屋子烟雾缭绕，季博衍站在窗前，背对着她，并没有回头。

　　她沉默着走上前去，立在他身后。右手紧紧攥着她自己的左手四指，来回的揉搓。片刻后，还是从后面拥上了他。她的额头轻轻地抵在他宽阔的背脊上，叹了口气，“对不起，我让你难做了。”

　　季博衍熄了手中的香烟，拉她到身前，透过眼前的云雾看着她，缓缓地说，“这事儿和你无关，不要有负担。”

　　望着他温和的目光，她心抖了抖。第一次感觉有些愧疚，她这个冒牌妹妹顶着别人的名号，透支着别人的幸福。与此同时，也践踏了他的真诚。羞愧之情油然而生迫地她无处躲藏，刚要逃开，却被他轻轻圈在怀里。

　　他拥着她推开了面前的窗，一股干净新鲜的空气涌入，这一刻，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好像不再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