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小型城》墨月深

36、第 36 章

　　先是有人打着借钱救急的旗号而来，来人是关系尚好的邻居，萧父萧母虽有些不情愿，但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还是借给了他。
　　接着，是闻讯而来的邻居的朋友们，萧父委婉表达了拒绝，却被他们施予明里暗里的威胁，只能被迫交出那些已经所剩不多的钱。
　　而后借钱风波开始控制不住地蔓延，朋友的朋友，甚至只是路过听到风声的路人，都想来分一杯羹。植株被挖，家里被砸，找不到钱的人们肆意发泄着暴虐。这项活动在那段时间仿佛是场盛宴，萧父萧母就像两只过街老鼠，就算搬家，也躲不过无数要求他们交出钱来的恶徒。
　　最终，他们逃入无人区，成了两个无家可归的浪人。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希望，都成了一场再也无法触及的梦。
　　萧母的叙述很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既定事实。她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义愤填膺，只有在面对自己的大儿子时，才流露出几分悔恨。
　　“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知道卖掉你很不应该，在做出那个决定前，妈妈也犹豫了很久。可能这就是报应吧，是对一个母亲卖掉自己亲生儿子的报应。”
　　“我理解的。”反倒是萧嵛回过来安慰在十三年前抛弃掉他的母亲：“我知道，那是为了给弟妹更好的生活。况且我在那边过得也……”他偷瞥了眼坐在他身侧的利兰：“也挺不错。”
　　萧母抬手擦拭眼角的泪痕，脸上的沉重缓和了些许，整个人终于显得有了些精神气。
　　“然后呢，妈？”萧嵛轻声催促着。故事还没完，父亲是怎么死的，母亲后面又遭遇了什么，都还是个谜。
　　“然后，就是浪人最平凡的生活了。”萧母说着平凡，语气却饱含辛酸。
　　她本就是个体弱的人，失去家园，进入恐怖的无人区，唯一能倚仗的人，只有自己的丈夫。萧父并不属于那种体魄型壮汉，他更爱伺弄植物，做些细致的活。但身无长物在无人区，又哪能由得他选择，他想加入其他浪人的组织，给妻子赚点保护，下场却是惨遭横死。
　　萧母曾无数次问跟丈夫共同出去的那几个浪人，他到底遭受了什么，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可是得到的答案只有，他们不幸遇到嗜人凶兽，萧父对环境太陌生，躲避不及……诸如此类。她不信，不信又有什么办法，问不到真相，反倒是自己要被赶出浪人的组织。
　　组织里不需要无用的女人，当时的领头人给了她两个选择，留下当储备粮，或者离开。她选择离开，离开那个吞噬了她丈夫生命的魔窟，她行尸走肉般在垃圾山和废墟中乱走，倒下，然后被人救到了这里。
　　救她的人叫阿普，在无人区出生，在无人区长大，从未去过外面的世界。他在无人区如鱼得水，但他不习惯与其他浪人同住，从他自己的父母去世后他就一直独居于此。萧母当时万分狼狈，但姣好的容貌底子还在，他很喜欢她，把她照顾得极好，甚至比萧父照顾得还要好，体弱多病的女人就这样奇迹般生存了下来。
　　“阿普马上就要回来了。”萧母说着朝屋外看了看，太阳已基本落到崖底，仅剩圈光晕，照得远处大地毛茸茸，正是阿普归来的时候。
　　“我可以见见他吗？”萧嵛小心征求道。毕竟那是把他母亲悉心照料十几年的人，他虽从未接触过，但也想表示下感激。
　　萧母点点头，又听儿子朝她说：“还有，妈，你想跟我们回去吗？我们有钱，有地，有房子，有机甲，我们也可以离开这个星球，去其它地方生活。或者去找弟妹，家人团聚，永远不再分离。”
　　她沉默了，直至屋外传来阿普那熟悉的声音，她才抬起头，眼神落在很远的地方：“让我考虑考虑吧……”

　　萧嵛决定在这里待一晚，看母亲经过一晚的思考，会做出什么决定。领头人看在能源栉的份上陪着留了下来，随遇而安地睡在拖拉机的货斗里。
　　阿普年约四十，性格憨厚，得知萧嵛是萧母的儿子，表情很是激动。可惜他说话有点小问题，除了萧母没人听得懂，只好使劲傻乎乎地笑，表达着自己的友好。
　　聊到夜深，阿普把小屋旁的空地整理出来，这里有屋棚遮掩，铺上塑料布和棉布，勉强能躺下休息。萧母显得很不好意思，她真心想让那么久没见面的儿子睡屋内，奈何没有空间，或许萧嵛挤挤还能躺，再躺个利兰是绝不可能的，最终只能退而求其次。
　　利兰没介意，萧嵛自然也不会介意，两人找人的心事已了结，倒是挺怡然自得，一时睡不着，就坐在山崖边看月亮。
　　垃圾星的月亮有两颗，一蓝一红，轮番出现，今日升起的是蓝月亮，给大地铺上了一层幽兰的静谧。
　　蓝月亮带来的温度更低，夜晚凉风习习，体感舒适。两人互相倚坐着，双腿垂在崖下放松，乍看着氛围还挺浪漫。
　　萧嵛深吸了口气，垃圾星空气中固有的那种味道在鼻腔内盘旋，他把那口气缓缓吐出，说道：“其实我有预感……我妈应该不会跟我走。”
　　“我也是这么想的。”利兰前后晃了晃腿，行为颇显幼稚：“她虽然还活着，但她的心似乎已经死去了大半，剩下的小半，也是为阿普留的。而且她觉得很对不起你，在这里过着这种生活似乎是她的赎罪，她甚至还对外界有那么丝畏惧……”
　　“你看出来那么多？”萧嵛面露惊讶。小王子在他眼中一直是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在人际交往上更是天马行空，没想到竟有那么深刻的领悟。
　　利兰表情一滞，默默垂下头，半晌才接着道：“你说，我有机会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小王子的亲生父母？萧嵛把这问题在脑中回想两番，隐约咂摸出些什么。从他知道小王子开始，就是在小型城里，如一朵温室里的名贵花朵般被呵护得极好。但，小王子的亲生父母呢？似乎从未出现过？
　　这十几年来，他心里想的，都是自己是被父母出卖的孩子，是被抛弃的孤儿，而小王子，是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宝贝。可现在再想，小王子同样是个孤儿，是个连父母的面都没见过的孤儿。
　　他们是一样的。
　　利兰没听到萧嵛的回答，犹豫片刻，顾自说了下去：“我从小在小型城长大，身边有教官，有保姆，有一起训练的同伴，有无数科研人员。他们把我当成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他们对我敬畏和欣赏，他们竭尽所能把我朝最符合他们想法的模样培养，但他们从不爱我。”
　　“……从来没有人，像亲生父母那般爱过我。”
　　“这就是你想从那里出来的真正原因吗？”萧嵛突然问道。
　　利兰略微停顿，歪了下头，似乎在思索该怎么回答。萧嵛却已迫不及待表了态：“我、我无法保证你能不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想找，我就会一直、一直陪着你找下去。”

　　隔天清晨醒来时，萧嵛望着屋棚发了会儿愣，才忆起自己这是在哪儿。
　　吵醒他的是刺耳的打磨声，他眯着眼回头一瞅，发现是阿普坐在崖边，手中正不停锉着什么东西。
　　阿普见萧嵛望过来，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放轻了手头的动作。
　　萧嵛抱以友好的微笑，再回过头来时，发现利兰也已朦胧地醒了，正按照往常惯例七手八脚伸懒腰，脚丫踹得他小腿生疼。
　　起床吧，面对现实吧！
　　萧嵛鲤鱼打挺坐起身，帮阿普干了些活，没过多久，萧母端着两盘面包和一小碟腌菜出来，招呼他们吃早饭。
　　面包和腌菜，在无人区拿出来招待，那绝对算是顶级待遇。萧母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三个吃，自己却舍不得分食。萧嵛心里有数，稍稍浅尝后就停箸，结果发现身边利兰也一样，两人都很克制。倒是阿普吃得挺开心，以他对无人区的熟稔程度，多吃几口断不了粮，花点功夫就都能补回来。
　　吃完后，大家都有些沉默。双方似乎已知道，再开口，就将是离别。他们的双唇闭得很紧，他们的眼神如履薄冰，气氛有种诡异的平衡，仿佛只要哪边多那么毫厘，就会全线崩塌。
　　而后，那个该死的领头人过来破坏了气氛。
　　“我说，到底还要等多久啊，我可是得回去给他们指派任务的，这等会儿太阳升高又要耽误好几个小时……哎哟腌菜？好东西啊！”
　　萧嵛眼疾手快站起来拦在领头人和腌菜中间：“你稍等会儿，马上出发。”
　　领头人贪婪的视线遥遥从腌菜上划过，见比他高壮良多的萧嵛拦得严实，只好嘀嘀咕咕不情不愿地退出门外。
　　赶走领头人后，萧嵛抹了把脸，终究是决定破开这凝固的局面：“妈……你考虑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