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绮洲之蔷薇爵》林姝荫

9、唐德森

　　威尔蒙特公爵和海顿堡伯爵的爵位继承人唐德森·威尔蒙特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他的样貌继承了母亲，棕褐色打卷的头发，褐色眼睛，肥胖的身躯。他走路总是仰起头来鼻孔冲着前方，挺着一个大大的将军肚，双手前后摆动，很有一个家里有两个爵位要继承的年轻贵族的气派。
　　威尔蒙特氏是王朝为数不多的异姓公爵。这要追溯到唐德森的祖母薇珊娜长公主，安雅女王的亲妹妹。
　　当年还是公主的安雅女王与克劳尼亚王朝的王储联姻，但不幸的是王储婚后暴毙，克劳尼亚王朝以割让布林岛和琳娜半岛为条件，将成为寡妇的安雅王储妃送回国，竞争本来属于老国王的新王后儿子的王位。在强大的克劳尼亚支持之下，安雅成功登上了王位，但是王朝却有异议：伊坦多维亚家族信奉的是六神新教、采用新纪纪年，而安雅的亡夫信奉旧教，这种婚姻结合意味着安雅的妹妹、未婚的薇珊娜公主比她有更优先的继承权。于是安雅就将妹妹也嫁给了同样信奉旧教的、来自海峡对岸的威尔家族的宫廷侍卫长米尔奇·威尔男爵。
　　因为男爵的出身过低，为了不惹人非议，她将蒙特郡赐给妹妹做封地，又赐予妹妹长公主封号。于是继承夫姓的薇珊娜长公主成为了首位威尔蒙特女公爵。她的后代均直接以威尔蒙特为姓氏，长子唐德继承了她的爵位。
　　传说中威尔蒙特家族有两件传家宝物：一件是来自海峡对岸的稀有的凯庭拉钢铁铸剑“披荆斩棘”；另一件是薇珊娜长公主的陪嫁王冠——嵌有绿松石的六芒星冬青藤银王冠。这是公主大婚时定制的。冬青是威尔家族的族徽图案，根据公主的遗嘱，王冠属于历代公爵夫人或女公爵。它正是今天唐德森的母亲卡佳娜·嘉隆海顿·威尔蒙特佩戴的。
　　威尔蒙特公爵夫人今天穿了一件海外产的布料拼接成的礼服裙，外裳是土黄色的带有褶皱的麻布，开襟披在身上，内里穿了一件酒红色紧身衬裙，胸前到腰际的酒红色露在外面。但是因为她的身材实在是过于肥胖，酒红色衬裙随着一层一层的肥肉起起伏伏，在土黄色外裳的包裹下分外鲜明——“你是花生夫人（Lady Peanut）吗？”天真无邪的薇莎问她，苏茜王后急忙制止她不得无礼。不过唐德森觉得她说的没错，母亲今天的样子看起来真像一颗果实饱满的大花生！
　　唐德森对母亲的感情不深。印象里她就是一个贪图享乐的胖夫人，在他很小的时候曾经和母亲一起住在她刚刚继承的封地——海登堡，很短的一段时间，然后他就回到了父亲的身边接受父亲所谓的，成为一个合格继承人必要的教育。年幼的唐德森看见别人的母亲陪伴在孩子的身边，就常常责怪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不来看自己！这种怨恨随着时间的冲洗渐渐变淡，直到漠然了。母亲在他心里成为了一个模糊的光影，再激不起什么波澜。
　　他的父亲威尔蒙特公爵是一个严苛的人。几十年的军旅生涯积攒的威严让他把儿子当成自己手下的士兵一般对待。唐德森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享受过父爱的温暖——在父亲眼里，他只是一只懒惰懦弱的大橘猫！公爵经常因为自己的儿子不够英勇坚强而大发雷霆，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他自己的强势才把长子培养得像猫一样软弱。
　　今天唐德森本来就因为输了比赛而闷闷不乐，可是偏偏最后打败了那个新月人的是小自己五六岁的私生子弟弟！看见父亲一脸骄傲的表情，他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深深地沉浸在那种失败者失落气馁的情绪里，以至于美丽的诺娅菈王公主走到他的身后的时候他毫无察觉。
　　“您还好吧？”诺娅菈公主温柔地询问道。这时唐德森才看到她。
　　“我很好，公主殿下，没有替王朝赢得荣耀，我很抱歉······”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最后那个小子能赢不过是因为你们已经消耗够了新月野蛮人的力气罢了。你信不信，最后就算是一只幼犬上去拍一巴掌他都能摔倒！”诺娅菈尖刻的评价让唐德森的内心一下子不那么难受了。
　　“公主，您真的十分风趣······您怎么了？”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刚才还一脸温柔的诺娅菈公主突然捂脸哭了起来！
　　“您不知道，我很快就要被嫁到新月去了······你也看见他们的人是什么样的了，野蛮，专横，自大傲慢······而且你知道吗，我的未婚夫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丧偶的老男人！而且他们的人都不懂得什么叫绅士，不懂得什么是尊重女士······我简直不能想象·······”
　　公主殿下梨花带雨小声抽泣，一双美丽的祖母绿的大眼睛被剔透的泪水蒙住了，这让唐德森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她。
　　“带我走吧，先生！我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你更好的人了！你带我逃出这个大牢笼吧！我们找一个别的地方，偷偷开始不一样的生活！”突然，诺娅菈抓住他的手，祖母绿宝石一般的眼睛一下子绽放出别样的光芒。“我爱您，我希望您能娶我——我不想去当什么王公主了，我不过就是一件卖来卖去的珠宝罢了······，我们可以去一个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幸福地生活一辈子······您能明白吗？”
　　唐德森被这种直白的告白惊得怔在了原地。“公主，听您这么说，我真的是，真的是太······太荣幸了，能，能得到您的垂青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耀······只是我恐怕您的父王既然已经打算和新月联姻，是不会允许我的求婚的······”他的声音也已经因为突如其来的幸福颤抖了，说话也开始结巴——也许没有人发现，一紧张说话就结结巴巴是威尔蒙特家族惯有的特点。
　　“我不要什么求婚，不要什么仪式，也不需要我父亲的同意！我们私奔吧，就今晚！我会在城堡外中心广场的征服者的雕像下面等你——我们找一个小圣堂结婚，然后我们就可以在六神的见证下一直在一起了！”诺娅菈热切的语言与缜密的安排已经让唐德森晕晕乎乎的了。
　　私奔！这是多么离经叛道的事啊，是多么戏剧化的情节啊，特别是对于一个将继承王位的公主来说！唐德森自己恐怕都没有提出这个想法的勇气！
　　“可是，可是······”他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别犹豫啦，亲爱的。记住，今晚，舞会结束以后，中心广场的征服者雕像之下——我可不会等很久的，不然我们就会被宫廷里的饥肠辘辘的猎犬抓回去了。”她在他的耳畔轻柔地说道，然后俏皮一笑。她的黑裙子的扉边翩翩迁迁，羽扇扇起的一阵风扑到了他的脸上，带来一阵浓郁的香粉气息。他的鼻子不自觉深深吸了一下，仿佛像永远留住这甜美的味道。
　　······
　　舞会将近尾声。
　　满怀心事的唐德森回到了威尔蒙特公爵府邸。
　　诺娅菈的话在他的心里激荡起了层层涟漪——一位美丽的王朝公主，居然那么热切地说爱自己！虽然因为他高贵的身份，一直以来都频频有姑娘向他示好，但是谁也没有她那么美丽高贵，谁也不像她一样愿意放弃一切和他在一起——如果私奔，他们沦落天涯的话，她放弃的就是整个她将要继承的伊坦多维亚王朝。
　　但是他犹豫了。
　　私奔，意味着他要放弃一切，包括他家族名望和安逸生活——对于他这样一个缺少父母关爱的孩子来说，继承人的身份是他唯一引以为傲的东西——这个代价太大，他犹豫了。
　　他从楼梯的转角处下来，看见父亲和私生子弟弟在陈列着各种武器和家族画像的长廊里。
　　“今天你干的很漂亮！这才是我唐德·威尔蒙特的儿子呢。你是我们家族里最年轻的骑士——我都是十五岁成年以后才成为骑士的。”父亲一脸骄傲地对雷缇诺说。
　　“您也是一名骑士？”雷缇诺天蓝色的小眼睛里充满了困惑，“我一直以为您有爵位继承，就不能当骑士了······”
　　“我在继承爵位之前参加了黄金骑士团，在国王的狩猎大会上保护国王不被熊伤害，被当场加封为骑士——这个就是我当时用的剑，黑碳钢材质，上面有咱们家族的冬青纹饰。现在，它是你的了。”
　　“还有，你和秃子布鲁尼的约定我已经听说了。虽然你现在已经是骑士了，但是你还缺乏必要的训练技巧。我打算把你送到他那里去好好培养一番。他虽然不是贵族出身，但是你也必须尊敬他，他是一位真正的骑士。记住了？”威尔蒙特公爵抚摸着儿子的小脑袋。
　　雷缇诺第一次受到父亲如此优渥的待遇，他简直欢喜得要发疯了！
　　唐德森沉默地在角落里看着。
　　很好。继承人又如何呢？父亲已经有一个满意的优秀儿子了。这个家族再也不需要他了。那他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唐德森和谁都没有打招呼，悄悄收拾好自己最值钱的东西，义无反顾地向中心广场的征服者雕塑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