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绮洲之蔷薇爵》林姝荫

10、诺娅菈

　　诺娅菈已经悄悄地避开宫廷城堡的守卫，来到广场上等他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偷偷溜出来了。叛逆的公主喜欢瞒着母亲和侍女们跑到城中的贵族府邸上参加化装舞会，或者是易容成为某位夫人沙龙上的座上宾。
　　但是此刻她却不断向娇嫩的手指上哈气、跺脚来取暖，因为她出逃却只穿了一件粗花呢的羊毛长袍——她也没想到新开普顿城区的冬天这么冷！
　　诺娅菈的封号是开普顿女亲王。开普顿是历来王储的封地，是阿蒂克西海岸的一个美丽的港口城市，是王朝的首都。那里有有咸咸的海风、温暖的阳光、细腻的沙滩、繁华的城区和雄伟的宫殿，诺娅菈印象里模糊的、五岁以前的童年就是在那儿度过的。
　　直到那场战役打响了。
　　新纪645年，海顿堡刚刚从一场前所未有规模的瘟疫中恢复过来。海军重新组建尚未训练完成，港口的货运也才渐渐多起来。似乎一切都在欣欣向荣。
　　不曾想克劳尼亚王朝趁虚而入，直接冲破的尚未组建完全的海军防线，但是却对一片废墟的海顿堡不加理睬，直接从海上冲向首都开普顿，拔城而去！国王与王后正在东方巡游躲过了这场浩劫，但是留在宫廷的诺娅菈却就此成为了敌国的质子。
　　她没法忘记那些日子：曾经万人崇敬尊贵的公主一朝沦为阶下囚，虽然依旧是衣食无忧，可是诺大的克劳尼亚宫廷里没有一个知心的人，还要忍受别人冷言冷语的嘲讽。对一个几岁的小女孩而言，那种冰冷难受的感觉可想而知。
　　那场战役以后的开普顿几乎被疯狂劫掠的敌军毁于一旦。原来的都城已经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了。东方的疆土重新归顺王朝已经几十年，如今早已安定——于是，议会决定迁都到东北方向的新城，改名为新开普顿。
　　新城建立在一个沉睡了千百年的休眠火山口上。传说中这是史前一次大战发生的地方，火山口有天然湖泊，湖泊湖底沉睡着一条巨龙，是骑着火凤凰的爱之神用冰锥刺入自己坐骑的心脏，喷出的冰焰将龙困在了湖底——那种传说太过无稽之谈了，只有薇莎那种傻傻的小女孩才会信以为真，诺娅菈想，她从小就对这些传说故事都不屑一顾的。
　　但是选择在这里作为都城还是有它天然的好处的。新城位于阿蒂克北国中心，交通上四通八达；而且火山口本身地势较高，易守难攻；火山湖的淡水水质纯净，可以供给城市用水；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小优势：这里有天然的温泉。这里的湖泊在最寒冷的冬季也不会结冰，一年中总能看见在湖水里嬉戏的孩子。原有的一个城堡更是建立在整个城市最温暖的的地方，还有引入温泉水做整个城堡的供暖系统，辅以壁炉供暖，在城堡附近无论室内室外都十分暖和。贵族们也把宅邸建立在天然的火山热气温暖得到的地方。只有那些穷苦可怜的穷人才住在远离热源的寒冷地带。他们衣衫单薄却没有购买木炭取暖的钱，关不严的门窗不断吹进来呼呼寒风，为了不冻死在雪天只能烧一些呛得人流泪的柴薪勉强地暖暖身子。
　　尊贵的王公主殿下自然是不知道宫殿外面的天气有多寒冷，不断懊悔着自己为什么不穿貂毛大氅而是羊绒——虽然住在这里的很多人可能连一件羊绒大衣都穿不上。
　　早知道外面这么冷我就不出来私奔了。她暗自想着。但是现在回去还是改变不了她要嫁到新月的命运。一番权衡，她还是决定等下去。
　　终于等到他了。她冻得冰凉的手一把握住了他肉乎乎的手掌，这种肥厚的触感让她想到了宴会上大瓷盘里整个端上来淋着一大勺热肉汁的熊掌。
　　“我们去那边的街区找一个小圣堂，马上我就是你的了！”诺娅菈兴奋地说，拉起唐德森就跑。
　　时至夜半。
　　新开普顿的城区已然静悄悄的了。不同于贵族们的夜夜笙歌，需要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人在父之神赐予的自然的光明消失以后就进入了酣眠，好有精力迎接次日的劳碌生活。
　　诺娅菈拉着唐德森一个又一个街区跑着，找寻着门口有光亮的房子。她知道，圣堂是为信徒指引方向的地方，每夜门口总是放着一盏灯火不熄灭的。
　　天气越来越冷了。他们已经路过了三两间圣堂，可是却都叫不开门。
　　“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有活人的圣堂！”诺娅菈忿忿地说着。一刻也不停地奔跑下去，尽管体态肥胖的唐德森已经开始气喘吁吁了。
　　终于他们叫开了一扇有灯光的破旧的门。那是一个把双手塞进脏圣袍袖子里的醉醺醺的布道使（即负责一定教区的各种宗教活动的神职人员），刚刚送走了相谈甚欢的挚友，独酌剩下的烈酒在严严冬夜取暖。他头发花白、满脸褶皱，已经很年老了，干过这个冬天他就完成了自己的教职，可以退休回家，接受教区信徒们的赡养了。
　　“我们要结婚。”诺娅菈上来就直截了当地说。
　　“结婚？那可不行······午夜的钟声已经敲过了，要在明天······太阳升起来之后······才能结，结婚······不然神不会······的······”布道使的声音在酒精的作用下吞吞吐吐，模糊不清。
　　“我们要结婚。就现在。”诺娅菈严肃地强调。
　　“可是······你们也没有见证人啊······信物呢，也没有吧······我说你们，年轻人啊，听我的，还是回家去吧——没有父母······的婚姻······神，他们，他们是不会同意的······”
　　“我是伊坦多维亚王朝的王公主，等我继承王位以后我的话就是神的旨意。我命令你马上为我们主持婚礼，不然你这颗陈朽的脑袋就会马上滚下来！”诺娅菈不屑地哼了一声，猛然间拿出了一把尖头匕首抵住了可怜的老布道使的喉口，用自己公主的威严和匕首的锋利逼他就范。
　　他似乎被立刻吓醒了，一步步后退，诺娅菈步步紧逼。“好，好，结婚······结婚是吧，那就不用证人和信物了······”
　　“我有信物，”唐德森忽然说，让诺娅菈吃惊之余有点感动，只见他拿出一个精美制作精美的戒指，一颗鸽子血红宝石镶嵌在金戒托上，“这是属于我奶奶的。”
　　“信物有了······好的，站到这里来······”
　　他指着爱之神的神像下的三角形星芒地板说。不论大小，圣堂的内部都有一个六芒星图案的地面，每个星芒斜上方的墙壁上对应一个神像。
　　“你们都叫什么······”
　　“记住，你的王公主叫安雅·诺娅菈·伊坦多维亚，他叫唐德森——”
　　“我的全名是唐德森·米尔奇·嘉隆海顿·威尔蒙特。”通常信奉六神的人是不继承母姓的，除非他要从母亲手里继承什么。
　　“好好好·······唐德森，你愿意娶安雅小姐为妻吗······”
　　“叫我诺娅菈。”受来自螺贝王国的圣裔母亲影响，诺娅菈更别人称呼习惯自己的洗礼名。
　　“诺娅菈，是爱之神的名字啊，很好——唐什么来着，你愿意娶诺娅菈小姐为妻吗？”
　　······
　　在醉汉混沌的意识之下，这个简陋而荒唐的婚礼过了好久才算勉强完成。老布道使主持完仪式，连圣油都忘记涂就酣然昏睡过去了。
　　诺娅菈抿着薄薄的嘴唇轻蔑地看了一眼。“道貌岸然！”她轻声骂了一句——有圣职的布道使是不能喝酒的。可当初制定这个规矩的第一位布道使圣玛罗大概也没有想到，新开普顿的穷苦人常去的破圣堂在冬天会这么冷！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唐德森有点迷茫地问诺娅菈。
　　“亲爱的，当然是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完婚啊——你也知道，有名无实的婚姻最容易被宣布无效了······”她拉着他出了破旧的小圣堂，冲他娇媚一笑。
　　“快，他们在那里！”与此同时，一阵犬吠声四起。
　　“是来追我们的人，快跑！”唐德森有些慌了神了，“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了，作为丈夫我有义务保护好你。”然后他定了定神色，才坚定地说。
　　“怕什么，我是王公主，现在还是准公爵夫人了。这些人属于你父亲统帅，负责保护我的父王。他们必须听令于我们。”
　　“公主殿下，威尔蒙特少爷，我们奉国王之命，护送您回宫。”领头的骑士说道，他看见唐德森还是有点惊讶的。
　　“本公主，哦，现在你们应该叫我威尔蒙特夫人了，还没玩够，既然你们来了，就陪我在这个下城区逛逛。”诺娅菈用王公主的口气傲慢地命令道。
　　所有人听到“威尔蒙特夫人”都愣了一下。片刻之后，领头的人才说：“夜晚天气冷，阴沟肮脏不堪，为了公主的健康和安全着想还是请殿下和我们回去吧。”
　　“那好吧。”诺娅菈表面上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内心里其实她觉得已经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了，还是很满意的，就没有必要再闹下去了。
　　“有坏人恶狗，你不回去，难道自寻死路吗？”看着唐德森一脸不愿意的表情，诺娅菈看似玩笑地说。其实，她就是一定要回去的。她是王位的继承人，放弃一切和他私奔？笑话！
　　他有两个爵位要继承，他有王族血统，他的父亲是国王铁卫的首领——她无意间听过父王和斯旺莱克伯爵的对话，不出意外，未来主管全国兵权的全国元帅的职位也会是他父亲的。这对于她而言，不就是斯旺口中的强大的夫家作保障吗？如果她不外嫁，那门当户对且适龄的未婚夫也极有可能就是他了。与其等议会安排，还不如她自己做主呢。正好，这样她就不用嫁到新月去了。
　　于是我们美丽的诺娅菈公主就这样结束出走，在护卫队的守护下，顶着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