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绮洲之蔷薇爵》林姝荫

6、诺娅菈

　　伊坦多维亚王朝的开普顿女亲王诺娅菈公主穿着一件褐色缀满珍珠的坦胸长裙，披了一件墨绿色与深褐色交织的菱格花纹羊绒披肩，从炉火背面的暗影之中走来。她的眼眸绿光一闪，像极了一头暗夜之中优雅的褐色小母狼。
　　开普顿亲王这一称号历来只封给王储。这就意味着作为没有儿子的国王与王后的长女，尊贵的诺娅菈公主是家族的王公主（Crown Princess）,王朝未来的女王。
　　这位十六岁的少女和先王安雅女王的画像十分相像，有典型的伊坦多维亚家族特征。她有着一头美丽的蜷曲的红褐色秀发，优雅地垂落到肩头；一双祖母绿宝石一样的碧绿色大眼睛闪动着高贵而不可一世的耀眼光芒。幽深的眼眶在炉火的火焰映照下光影分明。可是这样一个小美人却偏巧生了一双薄唇，眼角、唇角微微下垂，于是看起来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装饰精美但是灯光昏暗的深长走廊背后是王后苏茜（Suesei）的卧室。
　　诺娅菈公主在侍女的簇拥下来到了精致的包金门把手前，敲门待传唤。
　　卧室内，一对母女正在昏灯之下亲密地谈话。母女俩都是浅金色的秀发，蓝色的眼眸，五官神态都像是一个眸子里刻出来的。母亲披着黑色头纱，颈上缠绕着层层珍珠，胸前坠着一颗象征着六神的圣洁光辉的浅金色六芒星，在黑绸裙上熠熠生辉。女儿穿了一件简单但用料精致的象牙白衬裙，头顶一顶蔷薇王冠。她们身上的拔俗气质是尊贵的王族圣裔与生俱来的。但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母亲的眼睛是托帕石一般优雅的淡蓝色，女儿的眼睛是海蓝宝一般的神秘的天蓝色。
　　“薇莎，明天的舞会上你会遇见许多身份不如你的客人，但是你要谨遵六神的圣谕，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千万不可以摆公主架子，记住了吗？”母亲温柔地教导着女儿。
　　女儿点点头。从她脸上灿烂若一朵露水中初绽的蔷薇的纯真笑容里，可以看出因第一次试戴王冠的兴奋，烧得似天边云霞的红红面颊和蔷薇花冠上的红宝石相得益彰，显得她更加可爱。
　　三声不紧不慢的抠门声优雅地响起，侍女们训练有素地依次传唤。王后的最高级女侍官行了一个优雅而标准的屈膝礼：“尊贵的王后殿下，开普顿女亲王求见。”
　　“快让姐姐来看看我的新王冠！”薇莎高兴得忘乎所以。
　　王后一脸宠溺地看着小女儿，然后轻轻颔首允许。
　　诺娅菈走进缓缓打开的卧室门，看待这一幕，突然愣住了。然后，一股怒火从她的心口升腾：为什么红宝石蔷薇花瓣银王冠戴在薇莎的头上！
　　蔷薇花是伊坦多维亚家族族徽上的图案，而红宝石是世界上最珍贵稀缺的矿石。这顶红宝石蔷薇冠历年都是由尊贵的王公主佩戴出席舞会晚宴的，而如今它却别在自己妹妹的浅金色头发上！一种莫名的嫉妒涌上她的心头。
　　“诺雅（Noya）？”在母亲温柔的呼唤她的昵称中，诺娅菈回过神来，扯扯裙角应付地行了一个屈膝礼。
　　“我给你准备了这个——”苏茜王后传唤侍女托上了一个衬有紫色天鹅绒的托盘，“这是我王祖母留下的黑珍珠金王冠，明天配你的黑绸裙一定好看。”
　　诺娅菈的母亲苏茜王后是来自国土西海岸对面的岛国——螺贝王国的公主，是传说中六神的第一位布道者圣玛罗（St.Malo）的后代，所有六神的信仰者的家族都以能与圣裔联姻为荣。来自这个家族的王冠，本身就具有不容置疑的神圣王权。而海珠的产量本来就极为稀少，而黑色的海珠更是海珠中的极品。六颗硕大的黑珍珠镶嵌在黄金之上，灼灼光华更是让一旁的小蔷薇王冠黯然失色。
　　这才是王公主应该佩戴的王冠。诺娅菈公主满意地笑了。
　　苏茜看见自己的即将出嫁的大女儿还在为自己和妹妹的东西好坏吃醋，不由得觉得好笑，又涌上一阵辛酸来。这个长女为了伊坦多维亚家族真的受了太多苦，苏茜觉得自己怎么溺爱也不够弥补。她只有寄托于神祗才能够解脱自己对女儿的愧疚。
　　“我们来祷告吧。”她说。
　　王后带着两位公主跪在炉火前，女侍官们按照身份等级依次跪在她们身后。华丽的裙摆铺满了地毯。
　　这是六神虔诚的信徒每日的必修功课。
　　她们纤细的手指十指相扣放于胸前，美丽的头颅低垂至几乎要触碰到手指，片片红唇蠕动，轻声吟诵着传承了千年的神圣而神秘的祷词：“尊敬的六神啊，请让您虔诚的信徒表达对您最忠诚的膜拜：膜拜天父之神的主宰一切的理性，膜拜武之神的力量，膜拜智之神的智慧，膜拜地母之神包容一切的宏大，膜拜爱之神的深情，膜拜美之神的美丽。请您保佑虔诚的我吧！诚心所愿。”然后她们的白皙细腻的手依次点过左肩、右肩与心口画成一个倒三角，这是女性信徒的祈祷手势，依次代表着爱、美与地母三位女性之神。
　　诺娅菈天生的叛逆性子让她对什么神明都有些不以为然，每晚的祷告也都是敷衍了事，完全不像天真纯洁的妹妹薇珊娜那般认真而有模有样。
　　要是神真的存在的话，就请您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才可以不用嫁到异国他乡吧！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祷告的。诺娅菈怀着一丝希望，望着炉火的熊熊火焰，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火焰好像一下子明亮了许多，然后，传说中六神的六芒星光芒照亮着信徒们的脸，像千年以来那样，一成不变。
　　诺娅菈眼里的绿色光芒仿佛一下子熄灭了。

　　次日，宫廷舞会。
　　诺娅菈公主一袭黑裙入场。
　　这条黑裙子是由华贵的绸缎制成的，金线绣的蔷薇花纹和头顶的黑珍珠金王冠相衬，愈加富丽堂皇。可是诺雅却始终抿着嘴，下垂的嘴角显得更不高兴了。
　　她不喜欢这件保守的黑裙。高领长袖，黑丝绒手套，鸟笼头纱，浑身几乎没有一寸肌肤露出来。况且黑色又是死气沉沉的——她感觉自己活像布道会里终生不婚的女修道士，或者是一位刚刚失去丈夫的老寡妇！
　　“东方人都比较保守，你也得打扮得端庄一些才是。”母亲善意地提醒她，给她找来这些老气的服饰。她当然听说过那些保守的东方人——他们的女人不能给血亲以外的男子看见自己的面容，所以出门都要用层层面纱遮住脸；哪个陌生男子不慎触碰了她们的手臂，就要把手臂割掉，否则就会被冠以不贞的骂名；他们那里没有舞会，没有吻手礼，没有束腰长裙和高跟鞋。新月的女人都瘦得只剩一把骨架，脸上涂着厚厚的铅白，眉毛挑成细得像一条线，点上一豆小红唇，活活像一个女鬼——她才不想嫁到那种地方去！
　　况且，她所谓的未婚夫，那位新月帝国的继承人帝嗣太和承宗，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鳏夫！她才十六岁，正值青春美貌，又是一个王朝的王公主，怎么会愿意嫁给那种地方的那种人呢！
　　都怪她这一身黑寡妇一般的行头和这一段荒唐的婚事，这朵本来舞池上最艳丽的玫瑰今年只能站在一旁用那双祖母绿宝石一般的眼睛不满地观望着、用脚随音乐打着节拍。尤其是当她看到舞池里跳得正欢的一对对俊男佳人的时候，她简直嫉妒得要烧起来了。
　　“怎么了，我美丽的公主殿下，您看起来似乎不开心？”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诺娅菈回头，看见首席大臣斯旺莱克伯爵正在一脸笑意地看着她。“都是拜您所赐啊，尊敬的伯爵殿下。要不是您精心为我安排了这一门好婚事，我的妹妹也不用代替我和王公大臣们跳舞了。”她没好气的回答道。
　　“薇珊娜公主长大了，您应该为有一位能为您分担公务的妹妹而感到高兴。”斯旺却依旧一脸笑意。
　　诺娅菈把头别过去，轻轻哼了一声：“等我嫁出去了，她是不是就可以替我分担王公主的封号了？”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公主殿下，我已经和大会长谈过了，结婚并不会影响您对王位的继承权。”
　　“嫁给一个非六神的信徒吗？伯爵大人还是不要骗我了。连一个普通人都不会被家族允许嫁给不信六神的人，更何况是在王室呢？”
　　“薇珊娜公主也会嫁给一个不信六神的人，到时候作为长女，您依然有优先继承权的。并且新月的来使也同意您和帝嗣的孩子接受布道会的洗礼了，您和您的孩子都会依然活在六芒星的光辉之下。”
　　“薇莎才十岁，她长大会嫁给谁，谁能肯定呢？万一她没有去和亲而是嫁给我国贵族了呢？到时候还是由我和新月帝国那个黄皮肤的孩子继承王位吗？当年我被囚禁在西洲，你为什么要建议我父母再要一个孩子？难道她生下来不就是为了取代我的吗？你为什么要建议给我那私生子叔叔凯庭拉公爵的封号？我在受尽那些人的虐待的时候，他们却在享受天伦之乐！现在，我又要被你送到另一个牢笼去了！谁不知道新月帝国是一个什么鬼地方！”
　　“王公主殿下，请您仔细想想，联姻会加强我们伊坦多维亚王朝的实力，彼时您会继承到一个强大的国家；而一个强大夫家的支持也会稳固您的第一继承人的地位，您只要看安雅女王的例子就明白了。请您为了国家和家人，牺牲一些暂时的幸福，我向您保证，您的付出一定会有等价的回报的——”斯旺信誓旦旦地说，“至于我本人，我并没有哪怕一丝一毫地针对您，而是做为国王的首席大臣，我需要对伊坦多维亚王朝的利益负责。”
　　诺娅菈知道自己和他再说下去也是白费力气，就用她美丽的祖母绿眼睛斜视了他一眼，扬起高傲的头颅，扇着贝壳扇骨的鸵鸟毛羽扇，迈开小步走了。
　　她想向父亲求情，但是国王却一直在和不同的贵妇人跳舞，一曲连着一曲，从不停歇，肥胖的身躯一扭一扭，喘着粗气，根本没有心情理会她的哭诉。他身边最饱受关注的是一个病怏怏的金发女孩，听说她一个出身平民的新晋男爵的私生女。一直以来都是，新旧贵族家的婚生女用来联姻，私生女做贵族的情妇来提升家族地位——诺娅菈最看不起这种男儿没本事、却要依靠女儿上位的家族了。
　　六神不帮她，父亲不理她，想要不嫁到新月去，还要自己想办法。诺娅菈环顾舞池，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臃肿的身影，一个计划在自己的心中酝酿，呼之欲出。
　　她偷偷溜到食台旁取了一块洋葱，在自己美丽的大眼睛下擦了擦，眼睛立刻辣出眼泪来。然后她挤一些汁液在黑丝绒手套上。在光滑的大理石桌面照了照，她的绿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看起来十分楚楚动人，惹人怜爱。她嘴角上扬，满意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