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绮洲之蔷薇爵》林姝荫

26、薇珊娜

　　薇珊娜坐在大殿高高的、有各种反复花纹装饰的木椅上，年幼的她因为太矮了，努力把脚放到地面上却够不到，这种悬空的感觉让她觉得空落落的。她身穿黑袍、头顶大髻，为了维持帝嗣妃的端庄，她一动不能动。
　　大殿漆成深褐色的栋梁之上挂满了黑色的绣着金线木骨花帷幔，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压抑感觉。她高高坐在大殿中间的红木椅子上，第一次接见嗣君的妾室和子女。
　　新月的王族等级森严。薇珊娜被称为帝嗣妃是因为帝嗣只有一个出身王族的妻子。通常出身太和、初和、新和三家的女子嫁给帝嗣之后都会成为帝嗣妃，即帝嗣的妻子。身份最尊贵的一人被尊为长妃，其他则被称为少妃。但是几代以来三家人丁凋敝，因此嗣君多妻的现象已经几乎绝迹了。
　　而嗣君的良母所出的女人都是他的妾室。她们也没有自己的名字，用出身地位和生育儿子的数目来区别身份。出身愈高、生育儿子越多，身份自然就愈尊贵。
　　“贵长嗣嫔，出长嗣子、三嗣子、六嗣子，觐见帝嗣妃！”一个身着赭袍、头饰云母木骨花的女人从殿门走出来，她出身贵族世家清和氏，但身材瘦削、脸颊凹陷，尽显老态。紧跟其后的是身穿褐袍、头饰茶晶木骨花的年轻女人。“良长嗣嫔，出七嗣子、九嗣子、十二嗣子、十三嗣子、七嗣女，觐见帝嗣妃！”她才三十二岁，出身平民长山氏，因此不得不一胎又一胎地生育、同时维持自己的美貌来博得帝嗣的喜爱……一个又一个嫔妾跪在她面前，但是身上衣服的颜色却越来越浅、头饰越来越简单，随之对应的地位也越来越低。
　　之后是子女觐见，为首的是一个被称为淑嗣姬的六七岁的小女孩。她是先嗣妃唯一存活下来的孩子。然后各个年纪从大到小的男孩女孩……最大的比薇珊娜的母亲还要大，最小的还在怀里嗷嗷待哺。觐见的子女一共有十七人，这些都是嗣君活下来的、有名分的母亲生下的孩子。他们也都穿着深色的衣服。在太和，身份最尊贵的人穿黑色，颜色越深代表地位越高，只有有丧礼的时候才能穿白色。这和阿蒂克的风俗正好相反。普通宫人的衣服是没有染色的麻布。
　　大殿里一下子涌入了这么多人，却仍然显得空空荡荡、压抑非凡。他们按照既定的规矩寒暄：进来的人祝愿薇珊娜绵延子嗣、福祚绵长；薇珊娜回敬他们身体康健诸如此类，翻来覆去不过就那么几句话而已。按照合理的拜见之后，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大殿内顿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
　　薇珊娜的手指局促不安地悄悄摩挲着。她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是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之下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嗣妃娘娘，今天晚上你去我的宫殿里陪我玩吧。我教会了我的狗给您请安！”
　　薇珊娜有点感激这个小姑娘，因为其他人马上纷纷夸赞她博爱仁慈之类的话，打破了片刻的宁静。然后，整个大厅又回归了死气沉沉。
　　“嗣君还有一些其他的孩子，是出身下贱的女人生的。那些孩子生下来身份就和母亲一样，永远都是奴籍。”后来麒嬷嬷告诉她。麒嬷嬷也出身贵族德和氏，是先嗣妃的娘家陪嫁，太和后恐怕薇珊娜太年轻无法掌事，命麒嬷嬷负责掌管帝嗣宫的大小事宜。
　　大婚之后，她首先面见了当今的太和帝后，但是她把已经垂暮的太和帝吓得不轻，因此所有人的意见都是她要少面见他们为宜。她因此少了亲自侍奉公婆的次数，多了不少跪在先祖殿堂的机会。她还是很享受独处的时光的。毕竟在人面前就要处处讲规矩——薇珊娜曾经听人说过，如果稍微有一点身份的女子出门被风吹开了面纱并且被陌生男人看到脸，就要把脸刮花；要是胳膊不小心被外男碰了一下，哪怕穿着厚重的衣服，也要被砍掉手臂。晚上睡觉的时候，薇珊娜做梦都是被划伤脸、砍下手脚的女人们，她的伤口血肉模糊，淌着淋淋鲜血……薇珊娜被直接吓醒了坐起来，却被老嬷嬷训斥睡觉没有按照标准宫廷女子睡觉的姿势平躺，没有规矩。不过之后她很久都没有再见过自己的丈夫，她也竟然很庆幸，因为从内心里她是很害怕那个一脸凶恶的男人的。昨天晚上她要单独为先嗣妃守灵。在先嗣妃的牌位之前，她要拿出少妃侍奉长妃的态度。
　　今晚她要去陪淑嗣姬。她很喜欢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这是她嫁到新月以来看到的第一个有明媚笑容的人了。薇珊娜本来就是一个热情活泼的女孩，所以出乎意料地她和淑嗣姬相处得很好。
　　“这是我养的狗，我给它起了名字叫‘阿福’。我刚刚教会了它匍匐礼。阿福，行礼！行礼啊，阿福？你到底听不听话？算啦，你这只笨狗！快下去吧，你今天没有骨头了。我还曾经有过一只猫，黑白黄三花的，我以前可喜欢了。但是它一点也不乖，很快就逃跑啦。”淑嗣姬喋喋不休着，让薇珊娜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的样子。
　　“我曾经在阿蒂克的时候，也养过一只宠物。是一个黄绿相间的鸟儿，是一个来自温暖的海岸的使臣送给我的。那只鸟只能生活在温暖的房间里，房间里面点缀满了娇嫩的花朵，就像美之神的天空花园一样美丽……”薇珊娜突然不说了，看了一旁侍奉的侍女一眼，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结婚以后就只能供奉太和的先父祖先，不能再继续自己的信仰了。
　　……
　　“嗣妃娘娘，已经入夜了，按照宫规您和淑嗣姬都应该歇下了。坏了规矩就不好了。”伺候淑嗣姬的老嬷嬷说道。
　　麒嬷嬷白了她一眼：“照料子女是母亲的职责。淑嗣姬闹着不要睡觉，留下嗣妃单独照料她吧。”她带着老嬷嬷出去了。
　　她们刚走，小嗣姬就咯咯笑了起来。“多好笑啊，”，她说，“你和我的大姐姐一样大，但你却已经是我的母亲了。”
　　薇珊娜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知道什么样的情绪，她想起昨夜跪在先嗣妃的牌位面前守灵的时候，她盯着牌位上自己还不能完全读懂的新月字。那一方小小的木牌上之写了几行字，大概的意思是介绍她丈夫的尊称和血统、她生育子女的数目……可是，她是谁？她叫什么，她是谁家的女儿？她又是怎么过完了自己的一生？
　　她不知道，似乎也没有人在乎。
　　“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薇珊娜突然问道，她自己都没想到会问出口，吓了自己一跳。
　　“她的手可巧了，给我做了好多衣裳。但是，但是我不喜欢她的肚子，总是鼓鼓囊囊地装着没出生的弟弟妹妹。生下来没过多久，他们就都死啦。他们都说，是因为我是一个女孩阴气太盛，才克死了兄弟们的……”
　　“他们怎么敢这样说？”
　　淑嗣姬露出了一个与年龄不符合的、有点无奈的笑容“我不知道，但是他们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