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绮洲之蔷薇爵》林姝荫

11、布莱恩·斯旺

　　宫廷舞会刚刚宣布结束，但是意犹未尽的人们仍然在酒台边游荡。布莱恩·斯旺作为首席大臣兼任外交大臣，自然担负起了接待其他使者的任务。
　　安朝的使臣因为冬雪延误了行程，今天下午才赶到新开普顿，舟车劳顿，早早就被带下去休息了。
　　新月人天生自大且傲慢的性子，刚刚输了摔跤比赛——特别是输给一个十岁的小孩，面子上挂不住，才喝了不到半杯红酒就都推脱着走了。
　　“哟，这些新月人也不怎么给伊国的面子呀。”表面上友好的克劳尼亚王朝一位使者暗地里嘲讽道，另一位使者轻轻哼了一声，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也带人回房了。
　　只有螺贝王国的使者出于礼貌多呆了一会才离开。
　　斯旺看着各国使臣们离去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手中晃动着红酒酒杯，在明亮的烛光下盈动着熠熠光彩。他有些心虚地环顾一圈，才满足陶醉地抿了一口来自海顿堡红葡萄酒。他不贪杯，但是有小酌一口的习惯；而斯旺家族的人都有胃病，爱夫心切的斯旺夫人于是总是严格地管束着他。
　　他走到宫殿城堡的露台上，红酒和冷风还有伊国还算顺利进行的外交计划都让他感到十分地放松。酒杯里投影着新开普顿的夜空星河，好像天空都收归他的手掌里。此情此景，一段全新的动人旋律突然在他的脑海中回荡。虽然他忙碌地运筹着一国大业，但是和所有斯旺家族的人一样，他骨子里是一个有音乐家气质的人。只有这种夜深人静的、他属于自己和天地的时候，他才有时间去谱写自己的曲子。
　　“伯爵大人！伯爵大人！”一个侍者冒冒失失地奔过来，“出大事了，王公主殿下和威尔蒙特少爷私奔了！”
　　一股热血涌入他的头脑。斯旺倒吸了一大口冷气，加上先天的贵族的素养和几十年政治生涯的磨砺让他很快地平静，开始缜密安排起来：“立刻通知威尔蒙特公爵，要马上派国王铁卫搜捕他们，对外就说铁卫正在搜捕宫中盗窃的盗贼，不要惊动他人。特别是要马上封锁消息,确保不要让新月使臣知道！”
　　“恐怕······恐怕，新月使臣已经知道了。”那个叫崔斯坦的小侍臣面露为难之色，目光向气昂昂赶来的新月使臣投去。
　　“这么快，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斯旺作为外交大臣敏锐地考虑到国家安全的问题：是不是宫廷里有新月的细作？
　　“是一个王公主殿下的侍女跑到新月人面前大肆宣扬的······”崔斯坦侍臣说道。
　　诺娅菈公主平常看起来骄纵任性，却不想还是几分小聪明的。斯旺在心里想着。
　　“国王在哪里？”斯旺问。
　　“舞会以后就回到寝室了······和杜塔莎夫人一起······”
　　“杜塔莎夫人？”
　　“是，王后殿下的女侍官。”
　　“王公主私奔是大事，必须马上去通知国王，我来打发新月的使者。”斯旺严肃地命令道。小侍臣立刻转头离开。

　　“今晚新开普顿的星星很美，使臣大人也有这么好的兴致，来露台看星星吗？”斯旺转眼间，就换了一副笑颜问道。
　　“不知我们未来的的太和嗣妃殿下现在何处？”新月人倒是性格直爽不含糊，上来就直接问道。
　　“您说的是诺娅菈王公主殿下吧？这么晚了，殿下恐怕已经回房休息了。您如果要求见她，怕是要等到明天早上了。哦，对了，今晚的星星真的很美丽，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我去派科学院的院长来给您演示如何使用我们最新研制的观星仪——您可以看见许多肉眼看不见的星星，还有人给您讲解它们在伊语里的名字。”
　　“哦，我想就不必了，肉眼看不见的都是光影制造的假象。不过有流言说公主殿下居然和人私奔了——”
　　“私奔？她可是王公主殿下，伊国未来的继承人，怎么会做出这种的事情呢？您恐怕还不了解我们新月的法律吧，在我们国家，如果女儿不服从父亲的意愿擅自做主婚姻的话，会失去本来可以由她继承的财产和地位的。什么人会傻到放弃即将到手的王位呢？”斯旺立马打断他说道。
　　“无论如何，我们新月是不会接受不贞的女人做我们的嗣妃的！并且说到继承的问题，难道公主殿下结婚以后还会有母族的继承权吗？”新月的使者问道。在他们的眼里，低贱的女人居然有继承权，已经是一件十分新鲜的事情了。
　　“是的，不但公主有继承权，她的子女也享有继承王位的权利。她和贵国帝嗣的第一个男孩将会是两国的继承人，你们未来的太和帝还同时统治者一个比贵国国土广阔千万倍的王朝，两个王朝将保持未来几代人的和平共处，这简直是互利互惠的大好事啊——我想贵国是不会拒绝的，对吧”
　　“那是当然，”新月的使者捋着自己的小胡子，应承道，“天色很晚了，我们要去睡了。”说罢，他甩着袖子回房了。
　　斯旺这时才长长吁了口气，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公主找到了吗？”斯旺问侍臣。
　　“我已经通知了威尔蒙特公爵，国王铁卫也已经派出去，但是是还没有公主和少爷的消息。并且陛下并没有接见我，我也不敢声张告诉侍臣们······”
　　“你做的很好。不过记住，下次可以直接把要事通知给首席侍臣布鲁克，他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人。”
　　“我马上就去办。”小侍臣回答道。
　　“不必了，国王知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比起女儿和江山，他可能在乎那些美丽的女士多一点——”作为和国王一起长大的玩伴，斯旺肆无忌惮地开着国王的玩笑，“请你马上为我备车，我要去天父大圣堂一趟。同样不要惊动别人。”
　　“是。”崔斯坦利落地去准备了。
　　斯旺又喝了一些葡萄酒，从口袋中取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午夜的钟声早就敲过了，尽管现在距离日出还有一段之间。看来公主逃婚私奔是有预谋的，他也没有把握能不能找到她，并且他确信纸是包不住火的。现在新月人已经有了疑惑，就算他采取了一切手段封锁消息，事情最终还是无法隐瞒的。新月人是不会接受一个逃婚的女人的——这点他是心知肚明的。
　　看来他要重新部署自己的安东计划了。
　　他端着酒杯，在宫廷大殿里四处漫步。突然，他看见长廊尽头有个少年在专注地欣赏着一幅羊皮纸挂画。他几分好奇地走进一看，原来那是幅云绮洲全图。
　　薄薄的羊皮纸上用炭笔勾勒出了云绮洲的全貌。黄绿相间的陆地漂浮在碧波之上，一个大洲华丽地分为被皑皑白雪覆盖的阿蒂克北境、盛产谷物的黄土地的中土，还有一片碧绿的尽南之疆。与大洲隔海相望的，东方是小小的月牙状的新月；西边是只露出一角的西洲。这就是广袤而富有生机的云绮洲。
　　那个少年仿佛被这幅画震撼到了，太过投入，以至于并没有发现站在他身后的斯旺。
　　“这就是我们生在的大洲，云绮洲。一个很美的名字。我听说这是来自你们安朝人的传说，对吗？”
　　“对不起，先生，我没有看见您在我的后面。云绮洲这个名字来源于安朝江泽天水台的传说。您想听一听吗？”安朝的那个少年彬彬有礼地回答。
　　“不妨讲讲？”
　　“传闻中，天上的有一个铺满浅水的云水台，生活着一群天女。她们用云彩缫丝纺织，制成沾不湿、没有缝隙的洁白衣裳。直到一天一个天女偶然得了一片云霞缝成红裙，招致了其他天女的嫉妒，引发了一场大战，天上的水流下来成了海洋，扯破了的红裙成了云绮洲的土地。这就是中土关于云绮洲口耳相传的故事。”少年用伊语连贯流利地讲出了整个故事。
　　“江泽在这里吧？江泽沿海一带商贸繁华，从那里来的商人把美丽的丝绸和瓷器，还有这个故事带到了西洲，西洲人因此叫这片东方的陌生土地‘云绮洲’。”斯旺修长的手指指点着地图上的一块，顺着海岸线划过，从中土江泽越过半岛一般的尽南大陆，沿着布满高大雪山的云绮洲西海岸线划到到西洲的洲域。“看来嫉妒是一切祸患的根源啊。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天女们是在纺织而不是放牧呢？为什么是天女而不是其他人比如老人或小孩呢？”
　　“不知道，传说就是这样讲的······”
　　“看你的伊语讲得不错，多大了？”斯旺看他有点迟疑，微笑地看着他，问。
　　“十五岁。”
　　“这么年轻就替一国出使，也很了不起啊。”斯旺知道，安朝人都期望长命百岁，所以他们的年龄都是虚岁，这个少年真正的年龄应该是十四周岁。
　　“我不过就是一个小翻译而已，谈不上什么了不起。平时喜欢看看书学一些语言，而平京里正好有一家圣堂，我和里面的布道者学过几句伊语。”
　　“对一个外国人来说，讲的真的很不错了。哦，对了，不知道贵国是否还有未出嫁的公主”斯旺突然问道。
　　“我只听说大公主去年丧夫守寡，其他的公主就都还很年幼。”
　　“哦，这样啊，那我知道了。你看，这云绮洲本来是一体，这些雪山高原、河流湖泊、平原森林······它们都是相连在一起的。云绮洲上的国家也本来就应该如此，各国人民的心也本该如此。你知道身为使臣，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吗？”
　　“不辱国格。”安朝少年回答道。
　　“不错，但是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你知道，要是两国邦交，什么事情一说就恼火发兵打仗，就没有我们外交官什么意义了。捍卫自己的国家没有错，但是一个最优秀的外交官首先考虑的一定是两国共赢。你知道，两国开战，根本没有真正的赢家的——”斯旺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所以，身为外交大臣，我们要为了全洲的和平效力。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吧，年轻人，云绮洲的未来是你们的。哦，还有，这个是你的了。”斯旺从墙上把那卷有些年头的羊皮纸地图摘下来，仔细地卷好，郑重地递到少年手里。
　　“多谢大人教诲。凌某不胜感激。”少年沉着地接过那卷地图，恭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伊国宫廷礼仪。斯旺打量着他：是个有前途的孩子，难怪这么年轻能够跟随使团出使他国。
　　当然，斯旺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他已经想好应该怎么办了——都怪诺娅菈公主的逃婚打乱了他精心布置的全局，但是事情并非是无可挽回的。他需要大会长的帮助。
　　这又将会是一场关于利益的博弈。
　　等他彻底处理好一切的时候，该死的，他已经彻底想不起来在星海之下浮现在他脑海里的那段旋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