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逍遥游》秋船江夜梦

9、佛堂

　　莫小妖比较消停下来的时候是他十七岁那一年，莫家每年正月十一有春宴的习俗，十七岁的莫逍遥终于到了可以参加春宴的年纪，福至心灵的开始自我检点了一下，又或许只是他这些年来闹累了。

　　所谓春宴便是赶在上元节之前将三城城主齐聚于帝子破共议新岁，由莫城主出面向各家赠送春礼。除却三城之外，与人间相隔一条天河的仙山——浮玉山，仙山之中的仙祖也会差仙游送来仙礼。

　　春宴日子将近之时，南处两城城主便已浩浩荡荡赶至帝子破莫家，于莫府上下被安排妥当。同往些年一般，莫府依旧是井然而热闹，莫逍遥同娘亲住的杂院在莫府南边最偏，为了早些到春殿，莫逍遥首次看着沈水浓脸色主动求着和三弟住一夜。反正二娘的脸色也看惯了，为了春宴不差这一天。

　　只是忍得了二娘，他这三弟却像脑子缺根筋一般黏死了他，这三弟在府中向来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莫城主给他这个小儿子取名“承欢”便见得莫子帝有多喜欢这小儿子。

　　莫逍遥那时看了看自己的用度还曾想过莫子帝虽贵为城主倒十分懂得“自当从简，皆为民谋”的道理，后来他偶然见了莫承欢水浓院里的奢靡气派方知是自己给姓莫的贴金了。反正他莫逍遥有的东西三弟一定有，他没有的东西三弟也一定有，只是这三弟蜜罐子里长大的孩子果然缺心眼子，偏偏看不出府上谁都嫌弃他二哥，非得天天黏在莫逍遥屁股后面，一口一个“二哥”叫着让莫逍遥听了头疼。

　　这不，莫逍遥刚搬进来，莫承欢就又摇着尾巴凑了过来，问道：“二哥，你明日是不是要去参加春宴啊？”

　　莫逍遥懒得回他，坐在床边敲了个二郎腿，点了点头。

　　莫承欢又靠近些，眨眨眼睛问：“参加春宴的除了你和大哥，二哥知道还有谁吗？”

　　人在屋檐下需得夹着尾巴做人，莫逍遥叹了口气干脆躺倒在床上，不耐烦的回道：“南边霄汉陵同梅溪落的城主都来了，自然也都带了家眷，霄汉陵解家长子解平岭同梅溪落江家小儿子江/青川二人必然会出现在春宴之上。”说到这二人，莫逍遥喜不自胜，打了个响指十分得意继续道，“明日便能一睹真容，这二位城主之子可是声名远扬！”

　　莫承欢原意本是好心却给他二哥添了一句堵：“我娘说二哥你也是声名远扬啊！”

　　床上躺着的少年明显被这话噎了一下，随后冲莫承欢虚情假意笑了一下，阴阳怪气道：“小三，你要是也能像二哥一样能偷能抢、谎话滔天、死不悔改，必定要比我声名远扬得厉害。”这般牙尖嘴利，对自己也毫不留情，比旁人更会揶揄自己，实为莫逍遥一绝。

　　莫承欢听着眼睛忽然一亮：“二哥和我娘亲所言一般无二！”

　　“那你知二哥实非本心，乃是有苦难言吗？”莫逍遥起身一本正经道。

　　“何苦？”莫承欢也被这突然严肃的气氛吓了一跳。

　　“自然是小爷我实在太过仪采昭昭、俊秀无双，若不自生罅隙，难免惊众生、天地妒！”莫逍遥自觉此番话说得恰如其分无丝毫不妥，话罢又满意地躺了下去。

　　不要脸，乃莫逍遥第二绝。

　　不过这厢真有人信了莫逍遥的连篇鬼话：莫承欢盯着自己哥哥的容貌，似乎当真一日比一日好看，莫承欢在他容量不大的脑子里把时间不长的生平中府里府外见过的、但凡样貌惊艳的人都想了想，确实是没有比得上他二哥的，这般想着便向他二哥投去艳羡的目光。

　　莫逍遥不巧对上三弟的目光，浑身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后朝床边挪了又挪，转头扶额当下后悔自己方才“口吐真言”。

　　又应付完了莫承欢一日，莫逍遥却毫无睡意，满脑子想得都是第二天的春礼，长这么大他还从未收到一件礼，即便到了他的生辰他娘也是煮一碗长寿面为他庆祝生辰，也不能怨他娘，大抵他娘觉得安乐康健比什么都要好的。

　　莫逍遥瞪着一双夜猫子眼就溜下了床，在水浓院里闲兴转着，这院子他五年前往里面望过一眼，现下身在其中更是感慨，院中不知从哪引来了一条河水，吹在冬日的寒风里竟没结冰，水中含苞的荷能以假乱真，连着这静河的一侧有一座两层的小楼，小楼上锁，莫承欢曾告诉过他这楼里放着杂物，一年到头都没什么人进去过。小楼飞檐上坐落着四方展翅的神鸟石像，月色下容易让人联想到什么鬼影幢幢的轶事，莫逍遥本想回去，脚步却不由自主走进了那座小楼，小楼中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很有节奏的间隔的响着，莫逍遥再一看，小楼那把生锈的锁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莫逍遥屏住呼吸推开门，顺着那一阵一阵的脚步声轻手轻脚的寻了过去，一楼如莫承欢所言，借着透进来的月光目之所及都是些“杂物”，不过这些东西大概也只有莫承欢能称之为杂物了，放在寻常百姓家哪一件不是能拿出来炫耀个几年的宝贝呢？

　　莫逍遥很想顺走几件，但又想了想这些都不及明日春宴那份春礼也就作罢了，那脚步声还在作响，听得已比方才更清晰，让人耳背一麻，好像是从楼上传下来的。

　　莫逍遥摸着黑上了二楼的台阶，大约走了十几阶转弯躲在了墙后，他正对着的二楼几步外的地方，摆着一张供桌，供桌后是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这层点着几排幽红的烛火，烛火摇曳前的佛像下跪着一个女人，女人背对着莫逍遥看不见脸，但莫逍遥认得出这位就是沈水浓。

　　沈水浓跪在佛像前，手上一顿一顿的敲着木鱼，刚才被莫逍遥误以为是脚步声的就是从这木鱼上传来的。

　　莫逍遥真的气不打一处来，心道沈夫人真是好雅兴，大半夜在这种地方拜佛敲木鱼，要是转上个胆子小的丫鬟还不给她吓死了。

　　木鱼声在这简陋的佛堂里十分突兀，甚至听起来有让人头皮发麻的诡异，莫逍遥身上连起了三层鸡皮疙瘩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想想自己半夜三更没事爬到这来看沈水浓敲木鱼玩，一时不知究竟是谁更有病，无语片刻便又顺着那条楼梯爬了回去，走得时候好心的帮沈水浓将小楼的门掩好，以防吓到其他半夜闲的没事出来玩的人。

　　胆战心惊的折腾了一夜，莫逍遥在床上睡了一会儿的功夫又做了些佛像鬼魂的梦，真是比不睡还要累。

　　在水浓院一夜如此，正月十一天还未亮，莫逍遥便不等了，着好新衫候到了春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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