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旧人新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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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血城上空的乌月泛滥着冷色，这里从来没有白日与阳光，夜幕的光影就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九天之上的鳞龙盘旋飞远，遮掩的乌月再现，冷白的寒光重新洒向山海。
莫逍遥将湿发绕在手中用飞羽盘于头顶，眼色一敛，系好逍遥扇，手握一把匕首转瞬移步穿过重重盔甲着身的鬼影，鬼影被匕首捅穿又再聚集，齐齐转身朝向莫逍遥。
“可以啊，”他屈肘支在一棵枯木树桩上，食指蹭了蹭鼻子，数道，“三……”
潭边月色依旧。
“二……”
林间风声刮过。
“一。”
月色依旧，风声刮过，重重鬼影齐齐倒地。
莫逍遥站直拍了拍手，大摇大摆的从林间走了出来，只剩下那几个眼睛陷在黑影里的鬼东西还畏畏缩缩躲在后面。
“不过…”莫逍遥看着地上躺倒的鬼影道，他话到嘴边的“如此”二字还未出口，一道飞来横箭就刺穿了他的左肩，人受后力往后滑过数十步，被穿身横箭直直钉死在树桩上。
飞箭刺穿皮肉的血顺着箭杆流出，地上躺倒的鬼影又重新站起，迎面拉弓的人后退一步，稍稍躬身将手中的帝子箭呈给身前的人，莫破杀轻笑一声，伸手接过许云汉递来的帝子箭，经年磨损的帝子箭又被他随手放下，一旁的鬼影立刻生长出一双形状模糊的手接住，他缓步走来，捡起地上的匕首，道：“贤侄，别来无恙啊。”
莫逍遥贴着树皮，装得毫发无损一般，摆了摆能动的右手，冲眼前带着一众人马而来的熟人招呼，表面上还在笑嘻嘻道：“亲二叔说得可是无恙啊？这许久不见，二叔怎么还患上眼疾了呢？你侄儿我现下拜二叔所赐，明明是十分之有恙啊！”
莫破杀停了笑，没有多做理会，也照莫逍遥的样子摆摆手：“贤侄害的是不是相思病？可怜这苦命鸳鸯落了单，随二叔走一趟吧。”
“二叔客气。”莫逍遥伸展四肢大咧咧的回道，“贤侄可走不动，鬼血城主如此威风，叫人来抬我吧，不对，应该是叫鬼东西来抬我吧。”
半个时辰后，鬼宫楼前，莫逍遥被四个鬼影分别架着四肢举过头顶，他左肩伤口的血殷红的滴了一路，直滴到了囚牢口，莫破杀很爱惜侄儿的为他选了一间空囚牢，命那四个鬼影把他扔进去。
莫逍遥咣当一声被摔在地上，伤口撕裂，掩面假兮兮的哭道：“二叔就这样抛下侄儿了吗？侄儿的命好苦啊！侄儿只剩二叔这一个亲人了，二叔怎能如此狠心啊！”
他哭哭啼啼念叨个没完没了，囚牢外的莫破杀很有耐心的一一听完，等到莫逍遥演累了，推开囚牢的门蹲在他身旁，道：“费尽心机甚至不惜性命来我这，就是来给我看这一出梨花带雨的话本？”
“哇！”莫逍遥一个反身搂住莫破杀的脖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二叔说得哪里话？你我一家人不能说这两家话啊！”
身后鬼影见此蠢蠢欲动，被莫破杀抬手拦住，莫破杀抓住怀中人的手腕：“摸够了没有？”
莫逍遥的手中还拽着他二叔脖间挂着的一根苍白指骨，被这样一问顿时撒了手，对上莫破杀带着杀意的眼，装糊涂道：“哎呀！我这双手何时做了这等下贱坯子的事！二叔不急，回头我必教训它！”
莫破杀扔开莫逍遥的手，冷硬的起身：“不必改日了，鬼血城候你已久，今夜许卿特地为贤侄筹办了一场极乐宴，贤侄打起精神，晚上的戏可要比现在精彩得多！”
“极、乐、宴？”莫逍遥眼神不经意闪过那节指骨，又看了看囚牢外的人，这才发现为首而立者正是只在忆叶灵中有过一面之缘的许云汉，他方才还没辨认出来，现下离得近了方看得清楚他容颜与当年鬼血祭时分毫无异。莫逍遥会意，转念便知道看来是自己耳垂的不自伤仍有效力，所以莫破杀才只能派许云汉来给自己射这一箭了。
一代箭宗莫破杀居然肯把自己的绝学倾授许云汉，这二人狼狈为奸的还真是倾囊相授啊。
莫逍遥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许云汉也另有所想，一路而来这才开口与莫逍遥说话：“今夜极乐宴，恭候莫家二公子了。”这话中“莫家二公子”几个字尤其念得别有深意。
莫逍遥一抹眼泪，哈哈笑道：“这样大费周章接风洗尘，二叔同舅舅着实破费了！”
“不破费，”走出去的莫破杀留下一句话，悠悠的话声在寂静的牢狱中回荡，“只是辛苦贤侄今夜作饵了。”
听着莫破杀一众的脚步走远，莫逍遥才咬着牙瘫坐在地上，他手护住心口上伤口靠近的位置，额头已渗出密汗，眉头紧锁着闭眼道：“究竟谁为鱼饵还不可知呢。”
囚室内暗无天日，不过即算是拆了这四面墙，在这鬼血城里也见不到半点天日，莫破杀与许云汉一口一个“今夜”，看来他们在这只有暗夜的鬼血城里过的还是朝起日落的时辰。
莫逍遥顿时觉得，这鬼血城中千万不老不死的鬼魂真的甘愿呆在此中吗？他们难道没有丝毫对人世红尘的向往眷恋吗？山河万里，灯火人家，酒醉花间，秉烛夜游，岂不快哉？又或者说，正是因为他们其实极度的渴望红尘百种，才要身处此间攻伐人间？
不过，莫逍遥喟叹一笑，有太阳的人间真有那么好吗？
哪里都有丑恶，从生而始，至死而终。
那么，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又是什么？碌碌于人间是否真的算是活着，万寿于黑暗是否称得上另一种死亡？
意义，探求这洪荒之中存在的生而为人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莫逍遥盘腿打坐在地上，囚室里静得能听到虫蚁爬过的声音,他觉得心静如水，身处这昏暗一隅中，他仿佛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
人要把丑恶踩碎在脚底，碾碎揉烂，追着美好而跑，向着希望狂奔，挽万世于狂澜的英雄冢不是莫逍遥的梦，乘一叶江海里的小舟，枕在爱人胸口，日夜不息于人间安稳，流水尽东逝，以此寄余生，这才是他一直以来的归心。
人间要安稳，他才能安稳爱人。
莫逍遥睁眼，他望着天窗外的月色，此际忽然很想要被温容与抱着，他要贴着他哥的肌肤，附上他哥的耳畔，这样才能问他，你好不好？
借月可怀愁，借月可思君。只不过时如逝水，没留给莫逍遥多少自我遣怀的意境，他心里的小算盘在这剩下不多的时间里不住的敲响。
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这是温容与教过他的法子。莫破杀说得没错，今夜的极乐宴上必然是一场好戏。
寂静与昏暗将时间线拉长，只有一团黑气的尸虫绕着白骨爬了无数遍后，囚房里终于响起另一人的脚步声。
“舅舅，”莫逍遥闻声便立刻攀在牢门的铁栏上，“只你一人来接我？”
许云汉手掌悬着一团鬼气，鬼气上浮七寸，牢门“砰”得一声被打开，他的白发束成了几缕小辫，老态在阴鸷的眼神下像是伪装，许云汉语气不善的重复了一边：“舅舅？二公子认得是哪个娘啊，就来喊我舅舅？”
“舅舅说是哪个便是哪个！”莫逍遥手扶着左肩刺穿的箭柄，几步从牢门出来。
许云汉看都懒得再多看莫逍遥一眼，他带路在前面走着，出了囚室才道：“我只有一个妹妹，许璎珞算什么东西，也配？若不是当年月儿心软把她从乞丐堆里捡回来，她能有机会与我妹妹陪嫁过去，几十年锦衣玉食的养着？”他说到急处停了下来，转头打量起莫逍遥，眼神停在莫逍遥那双桃花眼上，怒斥道：“到头来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你娘愚蠢！”
当年，许家落魄双亲俱亡，十七岁的许云汉入江氏做了门生才保得妹妹不至于忍饥挨饿。兄妹二人秉性自此相差甚异，世事打磨下，许云汉见惯人心丑面变得不择手段心狠手辣，许云月则在哥哥庇佑下无忧无虑的长大，依旧善良无暇。
许璎珞的出现是在许云月十五岁的那一年，正值大年初一，许云汉用攒了许久的月钱为妹妹买了一条璎珞做新年礼，许云月欢天喜地的接过那串闪闪发光的珠子，眼睛发直却又不舍得戴，最后还是小心翼翼的收进了盒子里。
璎珞没在许云月的手里焐热，那日午时上街，许云月又在乞丐堆里看见了那个一般大的丫头，那小丫头满脸脏兮兮的，瘦得皮包骨头，许云月心头不忍便当了那串璎珞换来了丫头的一身新衣。
除旧迎新的鞭炮在小巷子里炸响，孩子们捂着耳朵左右闪避追逐，两个小姑娘靠在门槛上，唱着《新春谣》。
小丫头后来随了许云月的姓，二人似亲姐妹般过活，许云月背着哥哥养着她，省着自己的饭食偷偷带给许璎珞，只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半年后许云汉还是知道了此事，他不准许云月再出门，甚至差点打断许云月的腿。
许云月不知哥哥为何因此事如此偏激，就像她不知哥哥究竟瞒了她多少被人羞辱、欺凌的丑事，她不知哥哥不愿为救无相干的人而卖命。
至此，许氏兄妹俩的关系就陷入了僵局，再后来，许云汉得知莫子帝来梅溪落的消息，要求妹妹在清谈前献上一曲云月舞埙，许云月带着条件答应了哥哥，兄妹互退一步，许云汉也应了条件——容许了许璎珞的存在。
此际囚牢之外，鸦声过境，许云汉看着莫逍遥的眼角，似乎看到了妹妹的影子，莫逍遥也似乎在这时才真正捕捉到了这位舅舅的年迈与苍老。不过这如履薄冰的亲情顷刻就碎了，许云汉燃着鬼火的手掌停在莫逍遥眼睫分寸前，堪堪收住手：“还想要你的眼，就闭上它。”
莫逍遥非常识时务的闭上双眼，待许云汉转回身去才又重新睁开，心道许云浪那副阴晴不定的性子果然是这老头一脉相承。
金匾上题着“极乐殿”三字，许云汉最终停在了鬼宫楼里的极乐殿前，殿外环围着鬼兵，守卫森严。莫逍遥四面看了一番，这盘棋里的白棋已被黑棋围死，按照今日莫逍遥的作战经验，这些黑棋也很是要命，即便打伤他们，不出半个时辰这些鬼兵便又能复原。
“二公子请。”许云汉撩开极乐殿的珠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旧人新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