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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思红豆 ...

  •   蹉跎是人生在世的命题。

      蹉跎百年之中,其实遇不到多少荧光,但荧光只要出现过,就不会再逝去,它也许会跟着漫长的岁月沉淀,但它始终安居在你的内心一隅。

      大概那就是证明一个人活着的证据。

      少年的荧火闪着微光,耀眼了许云浪的心涯,他种下了一颗拔不起的种子。这颗种子逐渐长成参天大树,他站在这棵参天大树之下想要握住一束光,没想到等来的却是那束光奔赴了另一束光。

      江/青川十五岁遇到了解平岭,许云浪在这时初尝了情爱之中占有与嫉妒的杀伤力,往后的日子像是深渊,他危立崖前,无人可援。

      他曾想过江/青川妻儿美满,但他却做不到容忍解平岭的踏足。解平岭像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天灾,顷刻就将许云浪摧毁,他带着霄汉陵解氏的身份,带着自矜与孤傲踏足了许云浪的领地,夺走了他唯一的光,即使他手里还握着与江婉儿的婚约。

      这是一场久战,在解平岭与许云浪之间,可是这场战争的最初,战场上就只有许云浪一个人,他可悲至此,他日夜嫉恨的敌人竟然都尚未发现他的存在,他像是一座空城,无须对手攻城略地就轻而易举的败了。

      那年惊雷夜雨,解平岭策马入府,他在江/青川房中一夜未出,暖帐有情不知风雨潇潇,霹雳破空,照亮廊庑外一道身影。

      许云浪在门外站了一夜,雨打湿衣衫,不知是夜寒还是心寒。

      他少了一步踏门而入的勇气,换来了孑然满身的心灰意冷。

      他可以成全金风玉露的良缘,但凭什么是解平岭?他凭什么拿着与她人的婚约还来残害江/青川?

      许云浪在夜雨中感了风寒,或许上天还是垂怜于他,等他病好之后便再没见到解平岭与江/青川同出同进,直到那一场许云汉蓄谋已久的鬼血祭。

      鬼血祭中留江/青川一命的明明是他,可是命运造化,江/青川居然被解平岭抢占先机带走了。许云浪只剩下了他筹谋的最后一招——逼解氏与江氏恢复婚约,逼解平岭与江婉儿落实夫妻之名。

      江/青川被养在霄汉陵解府,他是躲在世上的活鬼魂,人间早该没了他的名字,早在那一场鬼血祭,就该没了江氏。他活在这世上,像活着又像死了。许云浪每次去探看他时,他都是那样的郁郁,许云浪觉得他在解府太委屈了,他想带他走,带他回家。

      霄汉陵白绫长飘的街道上,流民窝在窝棚里,妇人哄着孩子,酉时的阳回光返照,拖长了地上的人影。窝棚在阳光下烤出流民身上污臭的味道,许云浪掩鼻,他看着江/青川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领着他躲开了臭味换了一条巷子走。

      他今日来霄汉陵,一是想带着江/青川从解府出来透透气,二是想把他的所思所虑说清楚。

      拐过的巷口墙角立了块牌,写着“迷津野巷”四个字,许云浪把这牌子下冒出的小白花折了下来,他拈着这花在江/青川眼前晃了晃,故意道:“要不给哥哥戴上?”

      “其实,”江/青川按下许云浪的手,“小弟不用如此费心,我挺好的。”

      他说这话时尽力在掩饰自己眼睛里的孤寞,却还是被许云浪看得一览无余。曾经的少年已经不在了,他身不由己、求而不得,许云浪逗不笑他。

      许云浪闷着头往前走,这四周有几家铺子,都是屠户杀生的买卖,比外面那条街的味道还要大,真是见鬼了,许云浪顿步,这霄汉陵怎么哪里都不好?

      “我只你这一个哥哥,我不于你上心于谁上心呢?”许云浪低下头,“还是说哥哥恨我?觉得江氏全死在我手。”

      “命运嘲弄,与你无关。”江/青川淡薄的丢出八个字。

      许云浪回首,他望着落在后面几步的江/青川,江/青川的影子在阳下拉得很长,他们彼此隔着不远的距离却感觉总也走不到尽头。他不知道江/青川与解平岭之间有过多少缠绵悱恻,但他和江/青川之间剩下的只有一捧红豆。

      江/青川爱吃红豆糕,但又吃不惯太腻的口味,许云浪便自己琢磨着来做,煮烂红豆再翻炒几回,适量添加糖与当季花,最后在模具中按压成型,对于厨娘自然不难,但许云浪却偷偷的学了小半年才琢磨出江/青川的口味。

      梅溪落有许云浪还有红豆糕,可霄汉陵有什么,他的阿姐已经出嫁,解平岭已经娶妻,这里没有他的人,这里不是他的家。

      裹着屠户腥臭味的风刮过许云浪耳畔,许云浪屏住呼吸:“哥哥既然不怪我,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去?这里究竟有什么好?就连霄汉陵的风都是酸臭苦涩的味道。”

      “回不去了。”江/青川在风里萧瑟,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吹散在尘世。他看向许云浪,像是多年前的少年又不像,眼角的泪痣蹭着余辉显得伤寒,“小弟,你和我不同,与我纠缠无益,今日过后,你便不必再来看我了。”

      风静了,许云浪掌中的小白花落地,它的生命就这么一刹,生长在无人问津里,仿佛从未被人怜惜。

      白花上溅了满瓣污血,臭气铺散在空气中,方才还哼着小曲的屠户此时已被许云浪拿住屠刀顶着脖子。

      许云浪眼带杀意,他正怒气满腔不知何处发泄,这屠户就上赶着把宰割的牲畜血溅了他一身,若不是江/青川在此,此刻屠户已是他刀下鬼。

      他杀人如麻,全凭心意二字,只在江/青川面前装个良顺,此刻江/青川一席话震荡他心间,搅得他心口剧痛,他也无力再装了。

      “找死!”许云浪将刀进了一寸。

      屠户猛得跌在地上,吓得哀嚎:“小民靳天良不长眼啊…是小民靳天良不长眼啊…扰了贵公子,贵公子大恩大量饶小民贱命一条啊!”

      许云浪握刀的手微侧,血又淌出微许,靳天良的双腿之间一滩水迹,眼角却还敢借着余光在许云浪脸上偷偷游洄。

      许云浪风情的眼眸里蓄满杀意,他的眉高挑着,朱红的唇艳过九天一抹余辉,秾丽媚骨无方,沾血的美人像是泥泞中肆意的一朵玫瑰,既用刀杀人又用美色杀人。

      “小弟!”江/青川拉住许云浪的手,“他不过无意,你何至于此?”

      “三日后月上柳梢,哥哥在此等我,不管哥哥随不随我走,都再见我最后一面,哥哥应不应我?”许云浪见江/青川不说话,手下又重了一分,逼问道:“哥哥应不应?”

      靳天良涕泪横流:“小民不长眼,挡了大爷的路,小民贱命,大爷莫杀!”他极有眼色的朝向江/青川,“救救小民…救救小民……”

      “我应!”江/青川按住许云浪执刀的手。

      许云浪即刻扔掉手中刀,踹倒靳天良,朱唇微启:“的确不长眼,霄汉陵就没一个好东西。”

      三日后,迷津野巷,许云浪如约而至,他想着夜里深寒还给江/青川多带了一件外袍。迷津野巷里屠户宰杀牲畜的血腥味久散不去,许云浪抱紧了手中熏香过的青竹色外袍,他微微窝腰把含香的青竹色外袍贴紧自己,他不许它染上这肮脏恶心的污浊,可是通巷中的污臭丝丝缕缕如洪潮蔓延得铺天盖地,无形无罪无可抵挡,钻进每一道墙缝,渗入每一分骨髓,身在此间便避无可避。

      三日前那差点成为许云浪刀下鬼的屠户今日早已关门关窗,巷里在夜下静默,屠户十几块门板封死,里面透出似是桌椅撞倒的响动。许云浪抱衣站在马车旁,他望眼欲穿,已等了一刻功夫却未见江/青川半点身影。

      许云浪知道江/青川为人,他应承过了便是一定会来,此时还未至的原因只能有一个,自然便是那位解城主不肯放人。

      许云浪眼中闪过一丝不快,既然解平岭不给江/青川选的机会,那许云浪也不再给解平岭留余地。他抬步欲去解府要人,左手侧屠户房中突然一声巨响,紧接着几下掌掴,许云浪就听见一声闷哼。

      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许云浪甚至失去了理智忘记了拿过屠户外面的屠具撬开门板,他重拳砸着门,几下就砸得血肉模糊,门板里的声音似乎感知到他,响得越来越凄厉。那是沸腾的喘息声带着冰冷的窒息,身体在疼痛,灵魂被撞碎,它不扼命却扼杀了所有鲜活。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靳天良滴着热汗,声音穿透门板,“玩不了你弟弟,老子玩你…呜…玩你也是一样的!反正老子也活不成了!”

      许云浪浑身浸透灭顶的寒,他丝毫感觉不到手指已砸得皮开肉绽,指节的血沾在外袍上,与整条巷子的血腥味融合在一起,恶心得许云浪作呕想吐,他忘了自己是怎样拿起屠户砧板上剔骨的锥子,许云浪用锥子几下撬开门板,那根尖锥自靳天良的头骨扎了进去,血从他的五窍溢出来,他脸上还留着余潮的欢愉。

      许云浪拔起那根沟壑里沾满热血的锥刺,像是发疯的猎狗,他往那具已死的尸体上连连捅了几十下,直到那赤/裸尸体到处穿孔再无落手之地,许云浪才喘着粗气松开了粘黏血肉的尖锥。

      他转身看着不着一物的江/青川,月光淌落在江/青川的前颈,他像被化开的水,死寂般的被人践踏,他像燃烧后的灰烬,目之所见,全是烫伤的焦黑,他被绑在粗糙的木椅上,浑身青肿,万物都还在,只有他变成了那一堆一吹即散的齑粉。

      许云浪看不出江/青川有没有在哭,就像他看不出江/青川到底活着还是死了。

      他拿着外袍裹紧了江/青川,裹紧了那道惨白的月光。

      木椅下一滴一滴落着从江/青川股间淌下的血,掉在地上,融进了月光。

      许云浪凑近江/青川翕动的唇,听他叫着一个人的名字,一个他求而不得的名字。

      “解郎…救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思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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