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策雨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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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平岭将字卷收好，赶在雨势来临前同江＼青川跑着回了客房。
两个人进了房都喘着气，跑出来两身湿汗。刚才在街上为了躲雨,他二人跑得像两个肆意而为的孩子，江＼青川赶不上解平岭的步子，解平岭就回头牵了他的手带他跑起来。
解平岭关了房门，窗外陡然响起迅猛的雨声，雨声落地，沾湿了干涸的地面，空气中生发出湿漉漉的气息，这股潮湿的味道攀着墙钻进窗，在二人相对的身体四周蔓延开来，滂沱的雨声那么慌乱，断线的雨滴似乎每一颗都晶莹剔透的砸进相视的四目眸波之中。
解平岭往前了一步，江＼青川在这湿润的压制中闪避开了，他退了一步，要往门外走：“我叫人热水，你先沐浴，我在门外等你。”
解平岭低了头，眼神失落，道了一句“仙儿留下，我先出去”便擦过江＼青川先出了门。
待江＼青川洗好，换了干净的衣衫推门，才发现解平岭抱臂站在穿堂的窗下看雨，窗子没关，风吹乱了解平岭的散发，夜里的雨水毫不忌惮的刮在他的脸上，他也毫不在意。他这样颓丧的站在窗边，像是这世上最落寞的风雨夜归人。
可他明明是风华无绝的解郎，他在这世上喟叹什么呢？
世人说，解郎心意无人知。
可，究竟是无人知，还是知音未至。
江＼青川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衫，立在门前，顷刻就读懂了那风雨侵占的背影。他们是同类，江＼青川听琴音的时候就知道了。他们是世人羡妒的金丝雀，出生在漂亮的鸟笼，一生只能写出四个字：身不由己。
前有父辈功绩压顶，中有名门声望傍身，后有举世期托落肩。
江婉儿不能得两情相悦，江＼青川不能山野落拓，解平岭也未曾肆意。
解家要他平世间崎岖山岭，有没有人问过他，他想做的是什么？
身不由己写得再深一些，就变成了诛心的梦魇，梦魇撕裂伪装叫做——求而不得。
人被家境压制着，被世俗铐牢着，久在樊笼中，只会越来越明白孤独二字。
世人以为他们这些名门子弟不同，其实一样，大家都在不同意义上“苟活”。
孤独的苟活。
江＼青川在这夜雨中忽然闪过一念，他想带着解平岭一起逃走，逃开世态炎凉，逃开三六九等的层级划分。逃到青山乐水处，逃到逍遥处。
一行白鹤，几株红梅，秉烛夜游，不醉不归。
这梦太好了，好到江＼青川还没有深想就醒了。
“解郎。”江＼青川轻轻的唤了一声。
解平岭闻声关紧了窗子，将风雨隔绝在外，转回身，看着出浴的江＼青川怔在原地。江＼青川脸上带着沐浴后的热气，那颗微红的泪痣像是洗过的七月盛夏梅子。
“仙儿，真的是仙儿。”解平岭走到门前，隔着距离，藏起了方才的落寞。
江＼青川抓住了那一闪而过的孤寞道：“解郎是寒灯独夜人，仙儿是孤灯异乡人，互可慰藉，不必掩饰。”
解平岭意外笑了一下，那孤寞一扫而光：“仙儿懂我，我知道了。”
半夜，炸雷一个接着一个，把漆黑的夜不时炸成白昼，不时照亮飞檐街道。
二人隔屏而眠，只剩呼吸声起伏。
这边有人忍不住了，江＼青川浑身虚汗，胃里翻涌，伏在床边一口吐了出来。
“仙儿？怎么了？”解平岭被惊起，点了灯还在探问，“我过去了？”
没等江＼青川回答，他就听见屏风后又一阵呕吐声，解平岭来不及穿鞋就跑了过去。
江＼青川倒在床上，面色发青，吐得昏昏沉沉，鼻息沉重。解平岭坐到床边，替他抚背，把他拉回床上，拿了帕子给他擦嘴。江＼青川浑身发软，倒在床边就闭上了眼。
解平岭把床边污物收拾净了，又拿了热茶赶紧坐回床边紧张的扶着江＼青川，江＼青川吐了几回吐不出来，解平岭把茶往他嘴边喂，他一闻到那股茶味猛然又坐起干呕，难受的泪眼连连，他推开解平岭的茶，虚弱道：“我……我不能饮茶……胃痛…”
解平岭忽得想起文人阁他亲手递给江＼青川的茶，恍然大悟，连声自责：“是我错了…”便立刻换了一盏白水，重新喂了江＼青川。
江＼青川勉强的倚在床边，几次下滑，解平岭喂来的水多半滑到了颈子里，解平岭手忙脚乱的喂完，帮他擦了颈子，抱他躺好。
“仙儿，好些了吗？”解平岭揉着他手捂着的地方。
江＼青川见他嘴唇翕动，把自己耳朵里塞的棉团拿了出来，恍惚的看着他：“解郎说什么？”
解平岭拿过他指尖的棉团：“你塞这个干什么？”
“我怕……”
江＼青川还未出口，窗外就一声响雷惊天而出，炸亮了半天天空，江＼青川吓得浑身一震，在床上蜷缩，忍不住在响雷中发抖。
雷声不断，如击鼓连发，江＼青川无处遁逃，他捂着耳朵被解平岭一把搂紧了怀里。解平岭一手抱着不停发抖的江＼青川，一手拉江＼青川侧头靠在自己胸膛。
江＼青川一只耳朵堵在解平岭的胸口，另一只被解平岭用手掌捂住。他瘫软在解平岭的怀里，没有再听见炸雷风声，也没有听见解平岭护着他、在灯烛昏黄中同样手足无措道：“仙儿不怕，我去摘雷…我去把这世上的雷都摘掉，通通埋了…挖地三尺埋到地底，仙儿就再也不怕了。”
烛灯不知何时熄尽，夜雨如梦，晨光洒在窗台的木沿上，映出窗格纹路的影子。
解平岭先醒来，他的手还捂着江＼青川的耳朵，江＼青川窝在他的怀里睡得还熟，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白兔。这只受惊的小白兔就这样被抱了一夜，还不知道自己把别人的心偷的一干二净。
北上帝子破的春宴前前后后持续了半月有余，江＼青川再回到梅溪落时已是正月十五。上元夜灯火璀璨，江＼青川却只记得那早划过解郎脸颊鼻骨的一缕晨阳。
朝朝暮暮转眼三月，春雨贵如油，几条锦鲤在木盆里跳跃，溅起阵阵水花。
江＼青川站在檐下望雨，人间好像被洗尽了尘垢，湿漉漉的泥土味让江＼青川似曾相识。他蹲下身捉回一条跳出木盆的锦鲤，捏着锦鲤的尾巴往木盆里带，锦鲤滑溜溜的，从他手指滑进了木盆的清水之中。
“你们也不想被困在这里吧。”江＼青川看着扑腾的锦鲤道，“别急呀，你们和我不一样，明日我就把你们放回你们想去的地方。”
这一日的春雨迅猛未停，直直下到了半夜，还带着阵阵滚雷。
马蹄踩着泥水，溅起一片泥点，疯似的在雨幕里疾驰，驭马的人片刻未停，从霄汉陵赶到梅溪落江府府门时正值子时，半天西南方正在江府上空又炸起一道响雷。
解平岭翻身下马，雨水从他的衣衫上淌下来，连续驰奔的马在这夜色里冒着热气，踏着马蹄抖了抖湿透的鬃毛。解平岭来不及了，他在翻过江家院墙之时，抬眼瞪着东南角那道炸雷，那眼神似要把霹雳撕碎，他握紧双拳，仿佛下一秒就要登天摘雷，把那霹雳埋进三尺之下。
江＼青川开门的时候，看着发丝淌水的解郎，吓了一跳。
他敲门敲得那样急，即使江＼青川塞着棉团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一次，他真的成了风雨夜归人，江＼青川恍惚的将他与那日窗前的人影重合在一起，他趁着雷声未至时把解郎拉进了屋里。
他倒了热水把陶盏塞进解平岭手里让他暖手，又取了干帕子给解平岭擦发，江＼青川摸到那些被雨浸透冰凉的发丝，手上越来越轻，不说话。
解平岭察觉到异样，坐在椅上抬头去看江＼青川，发现他眼眶红了。
“仙儿？”解平岭拉住他给自己擦发的手，，以为他是被雷吓得，赶忙道，“你别怕，我这不是来了吗？”
江＼青川眼睛红得更厉害，眼角那颗泪痣失了神，他道：“解郎，我不想这么没用。你…你要是病了怎么办？”
他从小体弱多病，人人都要照顾他，他呆在江府像是没用的累赘，他不想这么没用，所以即便再怎么害怕也要一个人担着。他知道恐惧杀不死他，所以他没和任何人说。
要他怎么说？他这个病秧子就连听到雷声时也会害怕的畏手畏脚、瑟瑟发抖吗？
江＼青川哭了，泪珠滑过泪痣掉下来，不知道是因为委屈还是内疚。他一手被解平岭握着动弹不了，就把帕子换到另一手，边哭边为他擦着脸上的雨珠。
解平岭突然把他那只手也制住了，一手抓住他两个手腕，脸上像是被他逗笑了的样子，一手为他拭泪：“我的傻仙儿啊，你怎么会没用呢？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玉，玉是用来护着的，我这不是奉上天之命来护着你了吗？”
作者有话说第45章 策雨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