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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春溪 ...

  •   莫逍遥松了手:“各位…可知道温仙游如今在何处?”

      “仙游来去无定所,我们哪里晓得,我看小兄弟脸色不太好,小兄弟是和那仙人有仇还是有恩?”

      莫逍遥道:“在下姓温,温仙游是我哥。”

      “吼!”那人惊了,“原来如此啊,那我给温兄出个主意!”说话的人抠脚,想了一会儿道,“温兄不如先暂时呆在万里城,这里四面八方进出不断,就算碰不上温兄你那位哥哥,也能多打听打听!”

      “是啊!是啊!”旁边人赞成道。

      莫逍遥心里本来是想再回帝子破看一看,可自己刚从帝子破而来,而且,就算回去也不一定就见得着温容与,他思来想去也只好暂时委身于此。

      他朝这些男人谢了谢坐了回去,思绪纷乱,抓着七骨逍遥扇的手流出冷汗,浸湿了扇骨,他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到温容与的眼前,后半夜里莫逍遥脑子混沌半睡半醒,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孑然一身的温容与在唤他的名字。

      万里城一连半月阴雨连连,日子过的像是废墟,人在勉强苟活,唯是想着温容与的时候,莫逍遥觉得值得。

      这些时日里,他打听道此处叫做鬼巷。鸾飞街上繁华热闹,鸾飞街的背面就藏着一条污脏颓败的鬼巷。莫逍遥没法子去计较什么高低贵贱,他自身难保,不多的银钱在来时早已用尽了,如今口袋空空,浑身上下只剩下了一条鎏金腰带和一把七骨逍遥扇值钱,但这又是绝计不能典当的,所以他只有每日在各处寻些别人家丢掉的剩饭剩菜填填肚子,困了便横躺街边,一睡便是半日时辰。

      自没了娘,离了家门,见识这万里城各般人的活法,莫逍遥才忽在这困顿苦难中有了些天地红尘的见识,他才知道以往自陷囹圄的自己有多浅薄,人世的苦难太多了,比死更难的是活下去,莫逍遥要为了温容与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半月后的月圆夜,莫逍遥思虑再三,终究未睡未睡,又做起了自己的老本行——他闯了一户小姐闺房。

      那位小姐倒是没被他惊扰,但小姐的一套绣花衣袖却被他偷了去,莫逍遥要走之际,闻着自己一身酸臭之味,又退了回去,在那小姐闺房沐浴一番照着铜镜抹了胭脂水粉,一切妥当,第二日一早就梨花带雨的跪在了鸾飞大街上。

      鸾飞街上依旧人来人往,车马如流。莫逍遥着梅花襦裙,细腰裹胸,插发戴簪,长发遮住右眼,面前铺一张有些发皱的白帛。

      白帛上写着几个大字:卖身葬父,以安亡魂,报君恩缘,此生为献。

      他昨夜听闻这万里城中有一位亓官公子,其人有“亓官三问”之美名,说的是这位亓官春溪一旦愿受别人三问,无论如何上天入地、奇异荒诞的问题都能答得上来,而且这位亓官公子有一特点,她妹妹早年被人卖去烟花柳巷之地,他如今凡见落魄女子必要施舍,也成了万里城中一桩美谈。

      今日,莫逍遥扮作这女子模样,便是为了亓官三问而来。

      只是这一日他未想到人情寡淡到了如此地步,竟没有一个识货的过来看两眼,更谈不及什么亓官公子。这万里城中的繁华热闹如同假象,人人来去匆匆仿佛在躲避什么怪物一般,除了斜在莫逍遥三步外的一辆马车不同,这马车紫缎长帘如坐地生根般,里面的人一日未动。

      酉时方至,街上便没有了人,莫逍遥这下才真正欲哭无泪,他正欲收摊回鬼巷,就见那紫缎马车长帘被人掀起一角,从车上下来一人,朝他走来。

      这人撑着把伞,头戴平斗笠,斗笠上环垂一圈紫色长纱遮面,长纱轻薄,随风飘然,随风而飘的还有这人一身青紫色广袖长衫,长衫里是一件浅紫深衣,腰间系着一条黑绳,绳末垂着流苏。待他走进,莫逍遥闻到他周身一股不甚浓重的酒香,清淡宜人。

      莫逍遥在面纱之外看不清这人形容,只见他耳后缕缕垂发竟是白雪之色,与常人不同,如梨花盛开,身上酒气仿佛也有了梨花之香。

      来人未语先笑,拿起那块白帛细看,问道:“报君恩缘,此生为献。这话算数吗?”

      莫逍遥跪在地上连连点头。

      那人看着莫逍遥笑出了声,一身酒气更浓,他把那白帛几叠塞进了胸口,一手扶起莫逍遥,笑道:“莫公子,跪在这里一日了,累不累?”

      莫逍遥起身,也不再作掩饰:“亓官公子,或者,我应该喊易玄姬的阿哥——茶商羽公子?”

      亓官春溪把莫逍遥拉过来,往马车那边走边道:“莫公子叫什么都好,我带莫公子换件衣裳咱们一同去吃酒。”

      莫逍遥停步:“亓官公子,在下还有急事。”

      亓官春溪也停了下来:“我这不是要请莫公子边吃边谈吗?”

      莫逍遥听这话知道他算是应了,才安下心来随他上了马车,那紫缎马车里点着熏香,放着一件红衣,亓官把那件红衣递给莫逍遥:“我阿妹说过莫公子最爱穿红,我方才托人买的,试试合不合身。”

      莫逍遥坐在窗侧,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样貌,脱了襦裙剩一件黑衣,接过红衣换了上去,刚好。

      他将鎏金腰带重新系好,拿着一旁的帕子擦了把脸,束发成马尾,变得十分爽利,看着亓官遮面的紫纱:“劳烦亓官公子还是吃茶吧,饮酒误事。”

      亓官春溪回了句:“听公子安排。”

      马车里的熏香是一断梅香,莫逍遥右眼处的伤在昨夜重包的白纱下映出血来,点点殷红,合上了这股梅花香。

      亓官春溪欲言又止,朝外道:“先去药医小院,备几道清淡的粥菜。”

      帘外赶车人回道:“好嘞,公子!”

      莫逍遥靠在软垫上想睡,他这身体一直未彻底歇下来,这马车晃晃悠悠,垫子软得像栽进了温容与的怀里,梅香又有安神的作用,他晕晕乎乎的可脑子哪里肯放松,只好拿出七骨逍遥扇扇风醒神一直撑到了地方。

      马车停住,亓官春溪先下了车,他这会没再撑伞,领着莫逍遥进了一处小院,小院里地方不大,栽着一些不知何物的绿苗,满院药味萦绕,莫逍遥不知亓官来此有何事,也未多问,只是跟着他走。

      亓官春溪领他站在院里独有的一间小屋门口,扣了扣门:“黄药师,帮我看个人。”

      关着的门被打开,出来一位十八九岁少年模样的人,这少年眼眸透亮,同亓官一面寒暄一面把二人往屋里请。

      莫逍遥还以为黄药师是位眉发花白的老者,没想到竟是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小屁孩。

      那位黄药师与亓官坐在一起,莫逍遥自己坐在一旁,黄药师与亓官交谈中不时将目光移到莫逍遥身上,笑得有些奇怪。

      许久,亓官领黄药师走过来,莫逍遥心道他的事情终于完了,看来也该愿意让自己亓官三问了,只是那二人走来,却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让莫逍遥自觉不妙。

      亓官站得离莫逍遥近,先开口道:“莫公子可否拆了这白纱让黄药师看一看?”

      莫逍遥见亓官身后那位黄药师盯着他的右眼,这下才明白过来,亓官来此居然是为了自己的眼伤。

      只是这眼伤不算十分碍事,他还有一只眼睛能视物,眼下他心里焦急难耐的才是要紧事,而这要紧事还一直未得了亓官春溪的允许说出口。

      莫逍遥装得世故道:“我谢过公子好意,只是眼下不急于此,另有他事还想请亓官公子借步一叙。”

      亓官似是有些为难,没有说话。他身后那位黄药师朝前一步,脸色凝重道:“这位莫公子是吧?在下年纪虽轻倒还在万里城药师中有些位置,公子若是担心黄某医术不精,这…实在有些多虑了。不瞒莫公子说,常人还未必进得了我这药园,您是亓官好友,便是在下朋友,黄某定会尽心尽力。”

      莫逍遥听他说话知道他是误会了,这二人也皆是好心,亓官大概是在帮着还易玄姬欠他的人情,莫逍遥叹了口气。

      看!看伤罢了,又不要命,早看完早算!

      他伸手借下右眼白纱,左眼就看见黄药师微怔了一下,亓官看向黄药师,问道:“黄药师,这,还有的治吗?”

      黄药师仔细看了看莫逍遥沾血带脓的血窟窿,道:“养好伤口容易,若是要像你说的想要再复明可就是难于登天了。”他将白纱再给莫逍遥缠好,“这样,你们去歇一歇,容我再想想。”

      莫逍遥就被亓官领着出去了,小院绿苗地一旁有一小亭,他二人坐下,亓官让方才车夫在此备好了粥菜,都是些可口清淡小食。

      莫逍遥有求于人,没有吃菜的心,先开口道:“可否…”

      亓官春溪歪了下头拦住这话,将一碗江南甜粥盛好,放在莫逍遥桌前,伸手摘下面纱。

      他将紫色面纱放在一旁,露出眉发皆是雪色,含情目中瞳色淡紫,压着浑身酒香又妖又仙像是天地异物,和他阿妹易玄姬说得一点不差。

      亓官春溪冲莫逍遥笑了一下,摄人心魄般,问道:“怕我?”

      莫逍遥没动筷,支着头:“亓官公子说笑了。”

      亓官伸筷尝了道清脆小菜,似随口一道:“我乃阳春白雪,只宜自生自灭。”

      莫逍遥听他这话不太舒服,多嘴道:“亓官兄说得哪里话,人的喜好并不恒久,其实不必过于执着。”

      亓官停了筷:“逍遥,世人都爱问我缘何白发如雪、白纱遮面,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吗?”

      莫逍遥抱了手,翘腿倚在椅背上,看着小院外的夜空,道:“小爷我只觉得,人人皆有不同,不是这里,便是那里。你这面纱下的一张脸模样是好是坏不重要,这翩然长发是白是黑不重要,若是晓得这缘由是灾祸所致便幸灾乐祸或同情他人,是福缘之故便羡怀欢喜、心向往之,只让我说不出的觉得哪里不对甚至不堪。这世上万事始终不变,变得只是人的察事之眼,观事之心罢了。”莫逍遥望着天上星,展开红扇,眉目闪动,“我哥曾告诉我,千万旁人都不做数,你只需相信自己。”

      亓官春溪给他夹了菜:“可是放眼这万里河山,众生皆是阿世媚俗、人走茶凉之态,我能奈何?”

      莫逍遥转过脸,执扇看着亓官:“业已如此,便当承受。洪水猛兽,一朝战死。”

      蔓延的药味在夜里浸透人的心神,苦得格外清醒。

      莫逍遥在自己这话中想起鸾飞街后那条鬼巷——谁能想到在青旗摇曳、穷奢极侈的天街背后就藏着一条温饱难得、陋巷箪瓢之处?

      温饱者思淫\欲,哪里会有温饱者去顾及那些缺衣少食、饥寒交迫之人?就像从前的那个莫逍遥一般,只放得下自己的疾苦,怎会看得见这世间疾苦。

      他尝了几口清粥小菜,却觉得抵不上那块馊馒头的味道。

      他记起自己那些混世混不吝的时日,觉得以前好像被困在了帝子破,忘了外面还有天地,还有人情冷暖,还有众生相浮世绘。

      活了二十二年,他到今夜方觉得,自己才算入了世。

      亓官春溪收起笑意:“逍遥,我义父也告诉过我一句话,我把这句话讲给你听——命运若是要锻炼一块金石,便会以痛炼金。我看你便是要成金了。”

      莫逍遥指了指自己右眼:“我哪里敢成精?我不过就是只小妖,还是个莫半瞎!”

      亓官没笑,望着莫逍遥,淡紫的瞳和雪色的发在这小院里如同倏忽而降的天外来客,眸中动了心,未被人察觉。他眉目敛起,终于提到了莫逍遥想问的:“我义父亓官南斗才是你要找的能答‘亓官三问’的人,逍遥,你要问的,我大概无解。”

      莫逍遥收扇蹙眉,才意识到亓官三问并未说明源自亓官春溪,是他自己不知道原来还有位亓官南斗,怪不得这一日亓官春溪都未谈及到此,原是如此。

      “亓官南斗现下何处?”莫逍遥连忙问道,方才装出的一点洒脱也全然没有了。

      “已是黄沙埋骨,南柯一梦了。”亓官春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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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春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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