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出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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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光阴，莫子帝还会常至箭宗小宅，人皆感念其兄弟情深。
小宅堂中置着一副空棺，空棺下跪着一位披麻戴孝之人，这人听到莫子帝脚步声回首，面容棱角分明，不再是稚嫩的少年，一双桃花眼带着凶气。
“我应了你守孝三年，三年已过，我不再留。”莫逍遥起身，脱下孝服，露出一身黑衣，看了看门外飞雁明灭。
这三年之间，他未踏出二叔宅院半步，已快记不清天地有多大了。
莫子帝丢给莫逍遥一条鎏金腰带:“你娘予你的。”
莫逍遥接着了，二话没说系在腰上。
这一条鎏金腰带用四股八条金丝线编成，系在他腰上似一条细蛇缠爬，金鳞闪动。
他摸着这条腰带，问道：“我娘安好吗？”
莫子帝无言，伏在那座空棺上，咳了几声，被莫逍遥又问了一遍，声音苍老的回道：“这月十五去的，已下葬帝子陵。”
“嗯。”莫逍遥稀里糊涂的嗯了一声，跌跌撞撞往门外跑去，被莫子帝提前拉住了。
“不能出去！我是在保你你知不知道？”莫子帝扯住他的衣领。
莫逍遥稍一挥手就把他推开了，不再走，张着嘴吞咽了几下才道：“上回，上回你不是还说她好好的吗？”
“万事随转烛，明灭哪里由得了你我？你只需知道如今你得在世上活好，你娘才能在黄泉上走好！”莫子帝站稳，“你听过血丹一事没有？”
“血丹。”莫逍遥沉着眸子，想起很久很久前的事，久得像是前尘，他不想说话。
莫子帝又扶着棺材，望着墙上一把帝子箭，道：“当年长亭一战后，万缕执念在天地之间凝结两颗血丹，此事不假。”
“这两颗血丹是再战鬼血城的筹码，血丹认主，需要依附活人身躯。当年莫战将其中一颗送入我体内，但我与这血丹无缘，此丹便长期滞留在我体内无法流转，直到我有子嗣传承…”莫子帝咳了咳，断续道，“…但无常非我血脉，所以…那血丹如今大数在…在你的身上，而且…你与它融合得很好。”
“传错了罢了，”莫逍遥如恶狼瞪着莫子帝，“这血丹有什么用？难道能让我娘起死回生吗？！”
莫子帝咳得更加厉害，捶胸忍住：“长亭一战当年九死一生，如今鬼血城气势只增不减，你就算血丹之身又有何力阻挡？”
“你嫌我蠢笨？”
“我怕你送死！”
“城主多虑了。”莫逍遥握了握腰带，“在下没有心思救世，更没有心思送死。”
莫逍遥说罢便不给莫子帝留机会，往外走去，他听见莫子帝在那空棺前对他吼：“你去哪？”
寒风扑面，如刀割般凌厉，莫逍遥低声道：“寻我娘。”
初春的气候里还留着冬寒的凛冽，云集在灰白的天上，没有飘动一下，死寂一样。聚集在莫破杀小宅外的鬼气足足三年才完全消散，莫逍遥终于能够走出这座囚牢。
莫逍遥并没有直接去帝子陵，或者是不敢，只要他没有见到那些冰冷，他娘就仿佛在这世上一直鲜活的活着。
他在偏院呆了一阵，偏院样子没怎么变，院子里几只养瘦的鸽子扑腾蹦跶，许璎珞织得那身红衣还齐齐整整的叠放在木柜里。
莫逍遥取出那件衣服，想要穿上，可是依他现在的身量已是穿不进去了，他强硬的动作使得红衣腋下被扯开，撕拉一声，如同扯开了他自己的心。
这三年的日日夜夜，许璎珞该是看了多少遍这件他曾穿过的红衣，又是盼了多少回她那总是闯祸的孩子回家。
莫逍遥指甲抠进肉里，合着那件撕开的红衣默默落泪。
“娘，我回来了。”他看着屋中的陈旧的小几，上面似乎还留存这往日那些家常小菜的温度。
娘…我回来了……
他失声痛哭，在这无人可拥的家里。
这世上有很多的痛能让人在一夜间迅速成长，而莫逍遥却用了二十二年的时间。
二十二年的时间，他懂得了痛不能避绝，但凡活着，伤痛便永无消亡之日，也就是说，以痛磨炼下人的成长也没有尽头。
荒凉人世，唯一有尽头的只有两个字——死亡。
他终是没有去见那一块彻骨冰凉的碑，他像是逃一样的离开了帝子破，离开了这个束缚他二十二年的荒地。
浮玉山他是进不去的，而且和外界断绝联系的这些年，莫逍遥并不知道温容与的近况如何，仙人历练千劫万难不知所踪，莫逍遥只好存着微小的心念往万里城走，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样一心渴求在三城交界的万里城能找到他这世上唯一剩余的温存。
他身上没有什么银两，着的一身黑衣倒是遮住了多日奔波的污脏，鎏金腰带系在他腰间，七骨逍遥扇系在腰带上，背上的包袱里只放了一件不能穿的红衣。
这一路走得不无艰难之处，以前去往不堪村路虽坎坷却有温容与时时照料着他，和如今想比，那时倒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人啊，永远怀念昨日，永远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莫逍遥走到一片山洼中，好不容易见着三五十人聚集在林间，自己也过去准备讨口水喝。
他尚未走近，就见从那里走过来路过他身边的人看着他的眼睛指指点点，走出三五步还不忘回过头来再看几眼莫逍遥。
莫逍遥又往前走了几步，就被一老伯拦住，那老伯见了莫逍遥，浑浊的眼睛发着亮光，他拉住莫逍遥的衣袖，惊喜道：“这位公子眼睛生得好生漂亮啊！我还从未见过如此不得了的眼眸！”老伯边说就边把莫逍遥往人群聚集处拉，“公子如何称呼？你这眼睛能卖个好价钱！快随我来！”
莫逍遥被他拉进人群中间，他站在前面，看清了人群中的摆设，这才明白了这老伯对他说的话，却脱口道：“在下姓温。”
被人群围绕的一小处地方摆着白玉案几，坐着一位工于丹青的画师，他面前正坐着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画师笔下正照着这位少女的眼眸下笔。不出几刻，那双水灵灵的眼睛落在纸上，栩栩如生，众人队照，和那座上的少女一双眸子别无二致。
少女离座，画师收好自己的画作，从衣袋里取出一锭银子给了那少女，少女得了银子笑得像花，欢欢喜喜的便离去了。
原来那老伯同莫逍遥说得买眼睛便是这么回事，莫逍遥正要上座，却见不知哪里冲过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那少年冲撞开了人群，一双脏兮兮的手抓住了案前的画师。
原本围着画师的人都开始低声唾骂起来，莫逍遥身旁那老伯一手嗑着瓜子，也骂道：“这鬼瞎子又出来啦！没爹没娘这么多年还不死，我呸！”
老伯把瓜子皮呸到地上，莫逍遥看着那抓住画师乱叫的少年，像老伯打探道：“这小儿是个瞎子？他这是要干什么？”
老伯把瓜子分了点给莫逍遥，抖着腿道：“温公子不知，这鬼瞎子隔三差五就要来让老先生给他画眼睛，可是人家老先生又不是什么眼睛都画，他不得逞就闹得越来越厉害。”他往嘴里又塞了几颗瓜子，“不过鬼瞎子的眼睛好像是后天瞎的，说是从河里漂到岸上之前，在河里撞上了礁石就给活活撞成了两个大黑窟窿，他住在这林子里啊，跟个鬼似的，大家也就都叫他鬼瞎子了。”
莫逍遥眉目间闪过愁思，看着眼前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少年，就要上前去拉住他看一看，那老伯还以为他要卖眼睛，顺势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了座上。
莫逍遥倏一落座，画师惊了一下，不顾身旁少年推搡，就要落笔，望着莫逍遥那双眼睛像是望着黄金良玉般移不开眼睛，画师掏出一根灿灿发光的金条，放在桌上，颤声道：“公子，这是你的！”
莫逍遥无暇顾及这个，反而要拉住那鬼瞎子，对画师道：“让我看看他的样子。”
这话声一出，小瞎子猛得调转了方向扑倒了莫逍遥身上，莫逍遥看清了他的容颜，那张脸上有一处巴掌大的疤让人难以辨认五官。
他没有认出来，但是鬼瞎子听着他的声音已经认了出来！
“莫小妖！”鬼瞎子五指插进莫逍遥的发，长指甲划伤了莫逍遥的头皮，他面目可憎的叫到：“我说过，你要不杀我，我必杀你！”
莫逍遥再是看不出来，现下也已经明白了，他的猜想是对的——这鬼瞎子正是张晟的弟弟张康，当年在他面前失足落水的孩子。
张康手脚快得真如林中走兽一般，莫逍遥没有动手，只拦了他几下也不再拦他，任他那双鬼爪把自己头皮抓伤。
“别伤他眼睛！”画师和周围的人退开在一旁，仍是万分爱惜的哀喊道。
他这一声倒是给张康提了醒，那鬼瞎子从破烂的衣服里掏出一根磨得锋利的竹签，冲着莫逍遥而去。
竹尖在莫逍遥脸前冲撞，莫逍遥一手捏住了张康的手腕，张康在这比他大不知多少的力道中无法再向前，只能发出兽类被捕时的哀嚎。
莫逍遥头皮上几处被抓烂，血往脖颈里流，流得发痒，他盯着张康，问了一句：“你要的，是我这对眼睛吗？”
张康的哀嚎停下，嘶吼道：“我要的就是你这对眼睛！我因你没了眼睛！莫小妖，你也该把眼睛赔给我！”
张康在莫逍遥手中挣扎着，那嗑瓜子的老伯冲旁边交头道：“这鬼瞎子绝计是昏了头，莫小妖都死了三年了，哪里还来得什么莫小妖？”
众人齐齐点头，都退在安全距离处，暗叹着这位美目的公子还好有过人功夫，谁知下一刻，莫逍遥竟自己松了手，那锋利如刀的竹签一下插入了他的眼眸之中，挤出一声硬物如肉的腐烂声。
一旁众人大惊失色都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那画师见此更是瘫在地上，见他心爱之物被毁半天站不起身，张康听觉灵敏，知道自己得了逞，反而松了手后退了好几步。
莫逍遥右眼还插着那根竹签，血流了半张脸，极其诡异骇人，吓得周围原本看热闹的人全都惊恐的散了，莫逍遥因痛嘴唇抽搐着，已经发紫，他借着另一只眼睛看到案上那根金条，拿起来离开座靠近张康，把那根金条递到了他的手上，声音微弱道：“这只眼睛我还给你了。”
张康听着这话，仿佛见鬼一样，手里握住金条捂住头，不辨方向的狂奔了出去。
莫逍遥看着他的背影，做了个拦人的手势，道：“等等，还有一只还没还给你呢。”
作者有话说第32章 出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