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月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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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二人隔着一段距离走着，回到偏院时，偏院一方天色泛着暗夜里紫红色的光芒，照得本就冷清的院子看起来更加寂寞。不过，一走进院子就看到有许多小生命活力十足的蹦跶着，这些小生命一个个圆滚滚的如肉球一般，羽毛沾着些不干不净的尘土，一蹦一跳在地上晃荡。
这一片紫光混着红光的小小天地之下，数来有十来只体态丰满的鸽子，偏院看起来从原先鸟不拉屎的地界变成了鸟会拉屎的地界，进步了一层。
先进门的自然是一身红衣的莫逍遥，看见他自己养得一堆鸽子活得比他轻松，就坏着心眼一阵风似的东闯西跑过去赶鸽子，原本漫步的鸽子被他这不管不顾的一冲，四下急匆匆的散下，还有几只已凌乱的飞了起来。
“对嘛，各位胖鸽多锻炼锻炼，这样以后煮起来会好吃很多！”莫逍遥站在被他冲开的一片空地上，肆意笑道，他这么一顿乱跑，发间那支飞羽已有些撑不住他随手盘绕的头发，几根散发落在他耳边，吹过眉毛，迷幻天色下显得些独绝的味道。莫逍遥也不在意，手绕到发后，就把那支快掉下来的飞羽拿了下来，一回手就又叼在了嘴里，像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样。
逗了半天，莫逍遥才想起来自己身边还站着一位大活人，这才朝温容与看去，一回头正撞见对方避过他的目光。
温容与游疑的看着又安定了些的鸽子，莫逍遥知道他大概想问什么，但是不是很想回答。
温容与的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话，全数咽在了嗓子眼里。
正在两人相对无言时，偏院门口传来那无比欢快熟悉的噪音。
“二哥！二哥！”偏远门口莫承欢跑来朝莫逍遥兴奋的招着手：“我听说今日二哥入了仙访。”
莫承欢几乎是小跑进来，话音还在空中飘荡，就看见了一旁的仙人，他眼睛发亮，“果然是真的。”
莫逍遥扶额，往一旁躲了躲。
“三公子好，浮玉山仙游温容与。”温容与与莫承欢行了个礼。
莫承欢忙回礼道：“这位就是养了我二哥十二年的温仙游啊，我二哥大病的时候梦里可一直喊你的名字呢。”
“莫承欢，再不闭嘴我敲死你信不信？”莫逍遥闻声从一旁跳出来，咬着飞羽一端骂道，就差过去捂住莫承欢闭不上的嘴。
莫承欢心知又说错话了，朝眼前两人尴尬的笑笑——一个目露凶光想要杀了他，一个脸上有些微怔。莫承欢感觉不太好，兀自低下身子去和鸟打交道。
莫逍遥确实是被气着了，板着个脸直接进了自己的屋子，温仙游在他屋子门口停了几步，踏了进去。
这屋子充斥着不浓不淡的药味，却感觉挥散不去。
莫逍遥点起灯，屋子里亮堂了起来，简洁到寒酸的布置和他一身打扮对比出鲜明的违和感。他将嘴里血色飞羽一吐，正当落进了一个桌边小竹筒中，竹筒有些粗糙，里面插着各色相差不多的这种羽毛。
“大病？”温容与皱眉，声音快了点，传进莫逍遥的耳朵里，“和你这条腿有关吗？”
莫逍遥倚在床沿，摆手回道：“别听他张嘴就放屁，我那是想姑娘想病了。”
他这一天三番几次提到姑娘，仿佛非要把自己对姑娘爱之入骨的事让人铭记在骨子里。
不过也很好用，但凡提到姑娘一词，温仙游一定不再继续问了。
说不了几句人话的莫逍遥在塌边窝了一会，收拾起了床榻，温仙游很有眼色的过来帮忙。
“仙游，睡过地上吗？”莫逍遥抱着一叠床铺做势要往地上放，仙契虽说非得同吃同住有距离之限，但又没规定非得在一张床上。
温容与当即知道了他的意思，同意了一样，回道：“要进天目观前，有在地上睡过一阵日子。”
谈到天目观，外面探头探脑进了一个人，问道：“温仙游，天目观里可怕吗？”
温仙游见探着身子进来的三公子，如风过月笑了笑，很是温柔，一下把门框边的莫承欢看呆了，一时找到了比他二哥容貌更佳之人，不过好像也不是——这两人好像是各自往两个方向长的，比如他二哥就是让人看着有些心惊胆战的好看，不知什么时候假笑下就一记眼刀飞了过来，而这位温仙游则是像暗夜里的半轮朗月，高洁有之，又清润自矜，带着不逼人的仙风踏入凡俗如春风润物、禅音静心，不争不抢又赏心悦目，一点儿也不像这世间人。
莫逍遥养伤半年中就很想揍他三弟一顿，揍成他自己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更好，但是鉴于当时自己全部力气差不多都用来喘气了，这一心愿也就没有达成。不过，近来这些念头又纷繁冒了出来，尤其还是莫承欢现在傻不愣登像个没魂的色鬼盯着温容与的时候。
“小三！”莫逍遥用他泼妇般的声音吼了一句，屋外群鸽苦命的被这不知何种厉兽之声吓得群起而飞，在空中撞成一团摔了下来。
莫承欢一时以为他要替他二哥历劫，有种天雷轰顶的感觉，差点跪了下来，看到温仙游仍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才慢慢镇定过来，蹦字道：“大娘让我喊二哥和温仙游吃晚饭。”
另一间寒酸的房里，家常小菜的舒服的味道直往人的鼻子里钻，又往人的心里钻，冒着的热气腾腾，四人一桌，好像真有那么一种一家人的错觉。
今日这么一折腾莫逍遥也确是又饿又累，这桌上几道家常饭肴，他一口一口下肚吃出了一番满心欢喜。他虽是个无肉不欢之人，却又不喜那般太奢靡端重的吃法，唯是混在舒服的地方，吃些舒服的吃食才得他心。
许璎珞给三个人不停夹菜，对温仙游诚恳道：“以前没机会见着仙游，多谢仙游照顾遥儿多年了。”
温仙游浅笑不落脸，但这时停住了，回道：“许夫人言重了，旧时我一个少年人，许多不周之处实感抱歉。”温容与实在不好把过往回忆拿出来鞭尸，只好含糊却郑重的道了歉，末了看了看莫逍遥埋头扒饭不说话，也无言了。
许璎珞念温仙游的好，情真意切的回了几声“没有、没有”，又感此刻尴尬，转移话题道：“遥儿，今日可还顺利？”
莫逍遥也不知什么心思，没回话，腮帮子里塞得好几口饭咽下去才腾出嘴道：“有大名鼎鼎仙人在旁，哪还能不顺利。”
莫承欢知道他二哥好像跟谁都不对付，不敢去惹这根刺，提着对仙访的兴趣放下筷坐正问道：“温仙游，今日就遇到事了吗？”
温容与吃态如仙鹤，却不过分客气，很融入这家常气氛中，温声回道：“确实遇到了一桩事，应该要快动身去不堪村继续往下解决了。”温容与把今日大致说了一遍，隐去了欢喜散的事，其余两位听得很是感叹，胡乱扯了些别的事，温容与把话题又带回来，看向莫逍遥，问道，“二公子，明日动身，你看如何？”
“自然听仙游的。”莫逍遥放下吃空的碗道。
“那我准备准备赶路要用的东西。”许璎珞道。
“劳烦许夫人了。”温仙游道。
饭吃得差不多，聊得也差不多，四人将散，许璎珞想起什么道：“仙游有一事，遥儿怕黑，夜里睡觉得点盏灯，亮着盏灯您打紧吗？”
温仙游慢慢摇了摇头回了个无波澜的笑，好像许璎珞问这话才显得多余似的。
一旁早踏出门的莫承欢早就习惯了他二哥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没被他二哥的情绪影响，有见有闻有吃，收获了一堆，蹦着就回去了。莫逍遥斜了一眼他那同胖鸽一样的背影，不知沈水浓养了这么一个没心没肺、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作何感想。
沈水浓作何感想莫逍遥不知道，不过，他现在自己就有很多的感想。这一天过得跟做梦似的，真的跟假的一样，一时分不出来这心里各间复杂的感情汇聚在一起是个什么意思。
有点欣然，又有点排斥，又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片段挤在那方寸的脑子里翻倒个没完没了。
他做梦梦到的有关温哥哥的那些温存暖意揪得他心疼，可当下人就站在他身旁，他却又不能做到像从前那样无间相伴。
究竟他想要的是这个会有无数变数的人，还是经年留存不散却明知不可追的记忆。
或者，万一再来一次“不要了”，他还能受得住吗？
今晚月亮被云遮了一半，云遮雾绕的，光透出来一点不透出来一点，美得心颤，却看不清云后真面。
几步路就能走回的另一件屋子，莫逍遥好像走了很久。
屋子里的烛火还在尽职尽责的摇曳着，扑来好几只不要命的飞蛾。
莫逍遥把床中间隔了条薄被，自己先躺到了一边。
温容与也躺到了薄被的另一边，睁着眼睛看着烛火摇晃投在墙上的影子也在摆动。
二人谁都没睡，谁也没先开口。
说得深了难受，说得浅了也难受。
白天里眼前晃荡的还有许多不相关但能占些思绪的人，到了此刻，就只剩下了静悄悄的二人。
好半响，莫逍遥思绪半飞，将睡未睡时，听见身侧轻声道：“我记得二公子从前夜里不点灯吧。”
这声音让他的神思瞬间都归了位，睡意全无，他回道：“这些年变了多少我都数不清了，温仙游您高居仙山哪里会知道呢。”莫逍遥这刚归位的神思觉得自己说得好像带些不适宜的怨气，就又补充道，“温仙游不必多想，太平盛世，我又是莫家二公子，过得有滋有味，没有再更好了。”
莫逍遥朝墙翻了个身，自己回味了一下自己的话——自己手上有人命，自己的命差点没了，还不够过得有滋有味吗？
片刻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不知多久，莫逍遥才真正睡熟，在梦里他梦到他回到了浮玉山，浮玉山还是那个老样子，三千多长阶落满落叶，涧水清甜，日出动容。莫逍遥走遍了东峰每一处地方寻找那个想见的人，可是找遍整座山却都没有寻到他的温哥哥，莫逍遥在梦里突然惊惧无比，好像心里留下的那一丁点念想被抽得连蛛丝马迹都没有了。
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就不会去想，但倘若真真切切见过触过得到过再没了，那就叫做心病。
作者有话说第23章 月夜
